这天下午,那两个男孩来约微雨去打排球,微雨上二楼敲做伞室的门。
“哥哥,我去打排球了。”微雨说。
“天黑之前回来吧。”室内,做伞的尘遇说。
“哥哥。”微雨垂下眼睛,低低地说:“其实我更想看哥哥做伞,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同意让我看呢。”
微雨既希望哥哥听到了,又希望哥哥没听到,哥哥没有说话,他转头跑下了楼。
两个男孩中的一个问他:“你哥哥这次没同意吗?”
“同意了,叫我天黑之前回家。”微雨说。
“走!”
三人骑自行车去排球场,男孩说:“他们也都在过去的路上。”
“今天你可必须学会打排球了。”另个男孩说。
微雨无奈地笑:“我好像没有打排球的天赋。”
下起雨来,中雨,没人带伞,男孩用手掌遮眼,大声说:“早知道在微雨家里借两把伞了!微雨家里不就是做伞的么!”
“我们去躲一下吧!雨这么大今天打不了排球了!”另个男孩喊道,雨把他车筐里的排球砸得作响。
大风刮来,微雨不好骑车了,下车推着。
“走!”打排球的大部队也淋着雨骑着车,领头的那个男生站起来蹬,“转移阵地。”
“微雨,我们跟他们去别处玩。”将微雨一看,这瘦弱的男孩推着车。
“你还行吗?”
“可以。”微雨骑上车,说:“走吧。”露出顽强的气势。
他们到了一个超市门前避雨,这个超市独自在一条路的路边,招牌上顶着遮阳遮雨的棚子,像把大伞。
超市里卖吃的,文具玩具,还有一些小玩意儿,老板娘出来看看他们,心想店里的椅子不够他们坐的,就没说什么。
“谁想进去逛逛?”有人提议。
“我带钱了,请大家吃雪糕。”说这话的男生进了店。
“微雨,走。”
微雨跟着常来约他打排球的两个男孩走动。
请吃雪糕的男生给每个人买了一根绿舌头雪糕,舔几口舌头就变绿了,几个男生因此互相帮看舌头绿了没有。
“我请你们玩这个。”老板娘带笑道,扬扬手里的东西。
微雨不会打弹珠,那些珠子很漂亮,一部分男生在打,一部分男生在看,微雨和小部分男生进了店看看玩具。
雨还在下,店里清凉,店外雨声混着起哄声,老板娘走了出去:“是不是谁打到雨里去了?那要给我捡回来的啊。”
微雨十一岁,这个年龄段该玩拼图魔方之类的玩具了,他偏偏对弹珠看个不停,久而久之他的眼球也变成玻璃珠。
半小时后雨停了,他们要走了,老板娘却拉住微雨的胳膊:“你们先走吧,这个小男孩长得最标志,我留他陪陪我。”
“微雨,你走不走?”有人问。
“一会儿再走。”老板娘看微雨,那眼神不容拒绝。
老板娘牵微雨进店,说:“他们之中你年纪最小吧?家里电话号码多少?叫你家人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骑车回去。”
“还想吃雪糕吗?”老板娘问。
微雨觉得那绿舌头还挺好吃的,说:“不想了。”
老板娘拿了绿舌头递给他,他道谢,老板娘问:“你是不是不记得家里的电话号码哦?”
“我记得。”
“是多少?”
“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说吧。”老板娘移了移电话。
微雨报了号码,老板娘走向他,一把从他裤袋里抓出弹珠。
一掌心的弹珠在灯光下发出清莹的光,微雨那双迷惘的眼睛也莹莹的。
那就像一场梦啊,就像一场梦,在梦里,他拿了弹珠,因为他想要那些弹珠。
“偷东西好吗?”老板娘问。
微雨完全懵了,思绪开始像做梦一样,绿舌头的水流过他手背。
“怎么不说话?不想认错?”老板娘说,“我给你家长打电话。”
好好的孩子偷东西多不好,得让家长知晓,教育改正。
“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偷东西的还不少呢。”老板娘拨号码,“上次一个女孩子偷了一包小戒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微雨简直像被鬼上身了,才会偷拿弹珠,此刻他害怕老板娘告诉哥哥。
妈妈不在家里,去驾校练车了,哥哥在家里。
“对不起,请您不要给我家里打电话。”微雨要哭了。
“知道不对,一开始就不能这么做知道吗?你家里人也得知道这件事。”电话接通,老板娘说:“喂。”
“喂。”是哥哥的声音。
微雨捂住耳朵,泪珠滴下。
“你是这孩子的哥哥吧?”老板娘问,“你家长在不在?”
“嗯。他怎么了?”尘遇问。
“家长不在?”
“不在。是什么事?”
“你弟弟在我的店里偷了弹珠被我发现了。”
尘遇吸口气,不敢相信,小吉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现在过来接他吧。”老板娘见微雨蹲在角落里,“好好跟他说一说,让他明白这种事没有下次了。”
微雨的天塌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是这种人。
他的魂魄站在他旁边看着这一切。
他跟哥哥的关系好不容易拉近了一点,他辜负了哥哥辜负了妈妈,竟然做出这种事。
哥哥一定会看不起他,他是个小偷!哥哥会唾弃他厌恶他从此以后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不想呼吸的!
他很害怕,像他这样的人就像只臭虫死皮赖脸存在,他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脑子混沌麻木。
“这种事可没下次了。”老板娘走到他面前,拉拉他,“坐着等你哥哥来接你。”
他赖在原地似的,老板娘先不管他了。
尘遇骑车找老板娘说的店名,雨过天晴,路面未干,尘遇抵达这家店,放好车。
老板娘站到门口,“他在里面蹲着。”
蹲着……
尘遇缓步进店,老板娘则拿了扫把去扫外面。
尘遇看见小吉蹲在最里面的柜台边,男孩低着头,双肩溃松,双臂虚虚抱着膝。
偷弹珠那件事是真的吗?
尘遇走到男孩身边,时间仿佛静止了五秒,尘遇蹲下,看男孩的脸。
小吉哭过了,干掉的泪凝固睫毛,小吉忽然埋脸到膝盖里。
看来那件事是真的吧,小吉一瞬间做了错事,现在很难受很痛苦很后悔。
尘遇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
微雨埋脸痛恨了自己一会儿,抬起一点脸看哥哥还在不在。
哥哥还在,蹲在他身边,哥哥的黑裤黑T恤修长手指都是那么的好。
哥哥是个在阳光里的好人,他不是,他是一个脏的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好的人。
“对不起,我是个坏人。”微雨说。
“不会有下次了对吧?”尘遇问。
“但是我已经脏了已经是个坏人了。”微雨哭着说,“我是一个恶心的人,我没有资格在这个家里没有资格成为尘微雨没有资格是你的弟弟……”
男孩的脸哭红了,眼睛鼻子嘴唇像肿了,泪水涟涟,叫人可怜。
“你告诉她吧,我已经没有资格在这个家里了。”微雨无力地把脸搭在膝盖上。
“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尘遇安慰说。
微雨听不进去,“原来这就是我。”
原来自己有这么龌龊的阴暗面,自己甚至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人。
“这样的人还妄想成为尘微雨,还妄想当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弟弟。”
微雨的泪再落了,该怎么办才好?好像没有办法,再没有办法跟自己共处。
这番话或多或少引起尘遇的共鸣,成长的男孩和少年,难免会有对自身的苦恼。
小吉这十一岁的男孩蹲在眼前,投在地面的影子有没有一点像尘遇?
三年前尘遇也十一岁,爸爸病逝,尘遇在房间里抱膝痛哭很久很久。
小吉这个男孩,想成为微雨,想当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弟弟。
尘遇也想成为更好的自己,想当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
面对这弱小的弟弟,尘遇那被尘封的“好哥哥”思想通通被挖掘出。
妈妈怀孕时那么高兴的和他说过:“你要有弟弟啦,你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微雨还在哭。
尘遇的手指动了动。
或许是为了还给男孩一个拥抱,那天在树林里,男孩抱过他和他说了那样真心的话。
或许是为了做好一个哥哥,男孩的痛苦和苦恼是一条拉在他对面的平行线,他的心和精神此时跟男孩共通了。
尘遇拥抱了微雨,在弟弟耳畔说:“任何一个人都会做错事的,你还在成长,成长期就是用来你修正自己的。”
尘遇想起弟弟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便改了一个字:“不要伤心,一切都会好的。”
微雨咬唇,泪水决堤,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泪水。
他回抱哥哥,把脸埋在哥哥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多么令他有安全感的哥哥,是一块他大海里的木头,是一把他雨天里的黑伞。
他的心里对哥哥有了真切的深情,哥哥这样对待他,让他有了修正自己的勇气,让他有了前行的目标,让他看清了未来之路。
他边流泪边想,哥哥是上天给他的希望,他再也不会做一件错事,就算不小心做了,他也会及时修正,在哥哥身旁走下去。
他就算辜负上天也不能辜负哥哥,他眷恋哥哥的怀抱,这让他安心,他需要安心需要爱意浇灌,否则他只是一株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