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摇曳的灯影终于眷顾这边,光点宛若流星拖拽的尾焰,坠落在二人之间。
四目相对的刹那,付明樾眼睫轻颤。
时间突然定格,耳边的音乐一瞬变得好远,仿佛隔绝在玻璃遮罩里,划分成两个世界。
心湖莫名泛起一圈涟漪,波纹飘荡着蔓延着,唤醒一些关于这个人的,几乎要被她遗忘的记忆。
有一帧浸泡着盛夏绿意的画面一闪而过,与此刻重叠。
梧桐树下,少年眉骨低压,黑眸寂静地凝望着她,向来荣辱不惊的眉宇不知为何染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与局促。
攥住她腕骨的手掌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炽烈,连指尖脉搏有力的鼓动都清晰地透过皮肤传递给她。
燥热,鲜活,无声——
其实付明樾当年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有一双非常漂亮,漂亮到看什么都显得极为深情的眼睛。
腰上陡然出现的力道将她从过往的迷蒙中扯回。
林彦濯从背后贴上来,手臂搭着她的腰,像在宣誓主权,笑容略显玩世不恭。
“我说了吧,你见到他一定会很惊讶。”
他朝男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弯唇:“还记得他的名字么,转眼咱们高中毕业都六年了,这么久没见他变化大吧,第一眼是不是没认出来?”
变化何止是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付明樾很想点头表示赞同,却在注意到男人漠然移开视线的动作时又忍住了。
她抿了抿唇,不由在心内感慨,六年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
犹记得上学时,对方始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爱说话,更不爱笑,坐在她后桌,像座长年不化的雪山,整个人冷冰冰的,让人不敢随意接近。
现在的他,摘掉了粗框眼镜,被压制的优越长相坦荡露于人前。
褪去青涩的五官浓重立体,明暗交错间,高挺的眉弓在眼窝拓下一片阴影,衬得黑眸愈发深邃,优越的面部折叠度媲美画室里比例精确的石膏雕像,没由来给人一种脱离凡尘的沉稳与神圣,游离在吵闹的人群之外。
这种熟悉的游离感让付明樾一瞬间回到高中。
“覃恕”这两个字就碾磨在唇齿间,却迟迟吐不出来。
“……班长。”
嗫嚅半晌,付明樾轻呼口气,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个称呼,可另外两个人都听懂了。
这一声班长,带着点尊重与疏远。
覃恕是她高一时的班长,也是年级最优秀的学生代表,他虽然性格不热情,但做事认真负责,是很正直、很靠谱的人。
她高中那会儿成绩并不出彩,属于班级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中游学生。
连老师评语都写“你很文静”的那种。
或许对学霸存在天然的崇拜吧,面对高冷的班长,她一直是拘谨和仰望更多,甚至有点怵他。
现在让她突然如朋友般熟稔地叫他的全名……很奇怪。
“班长?”林彦濯哧出声,抬手捏了捏付明樾的脸颊肉,“宝贝,你已经毕业了,还叫他班长呢,就这么怕他啊。”
……宝贝?
林彦濯之前从未用过这种腻歪到牙酸的称呼叫过她,还是在外人面前。
付明樾顿觉不自在,小声反驳他:“没有,我不是怕……”
“那就是单纯没想起他的名字咯。”林彦濯打断她,看向覃恕的眼神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咱俩遇见那天,你可是把我的名字立刻就叫出来了。”
他轻“嘶”一声,指尖暧昧地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看来还是我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啊。”
“……”
付明樾被他这么一绕,本就因饿过头而有些迟钝的思绪越发反应不过来。
她动了动唇,想解释,一时又找不到让双方都能满意的理由,卡在了那里。
毕竟,她叫不出班长的名字确实存在“怕”的因素。
……也确实,她这些年一直对林彦濯念念不忘。
她的沉默让这一小块空间的氛围变得莫名微妙。
察觉到气氛因为自己而尴尬起来,付明樾顿觉头疼,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直安静不语的男人。
覃恕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疏远模样,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倒显得林彦濯刚才一系列的表现过于亢奋与刻意。
他松开交叉的手指,倾身去拿桌上的水杯,动作间,右手袖口往上滑动几分,露出凸起的腕骨。
付明樾的注意力再次不受控地落在那只手上。
只见腕侧冷白的皮肤上赫然跳出一段青黑色的纹样,不等她看清,被落下的袖口重新盖住。
那是……纹身吗?
意识到这点,付明樾心下愕然。
以她对他浅薄的认识,纹身这种在世俗定义里代表另类叛逆的符号,完全不会与覃恕产生联系。
他是绝对的好学生,好到古板、无趣。
十七岁时,与张扬耀眼的林彦濯站在一块,他仿若广阔又平静的海,能容纳所有的风浪,感觉世上没有什么能令他失态的。
班长竟然会纹身。
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忽然对“人具有多面性,人是不能被定义的。”这句话产生共鸣。
喝了口水,覃恕凝眸状似回忆,下一秒,金属质感的嗓音响起:“付明樾……是吧?”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带着迟疑的沙哑。
就像上课走神突然被班主任点名,付明樾莫名紧张,背脊不自觉挺直。
“嗯。”她眨了下眼,低低地应了声。
“所以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了?”覃恕看着她,神色淡淡,不像是在故意追问使她难堪,似是真的疑惑。
这句话男人说得很清晰,他独有的音色让付明樾愣了一下。
刚刚包厢里维护她的那个人……是覃恕。
“当然记得。”
付明樾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覃恕眸光微闪,眼尾几不可见地轻挑,视线不期然与她身后的男人对上一瞬。
林彦濯骤然冷了脸。
他松开女友,向后仰躺靠着椅背,微阖的双眼形状锋利,眸色阴沉沉的。
付明樾没动,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覃恕垂睫思忖,双眼被阴影笼罩,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略带抱歉的对她说:“不好意思,我高中当了三年的班长,请问你是高几几班的?”
言外之意就是——叫他班长的人太多,你是哪位?
话落,周围诡异的静了一瞬。
林彦濯猛地抬眸看向覃恕,眉心微蹙。
“……”
付明樾呆在原地,耳朵渐渐发烫,不确定自己此刻的表情绷没绷住。
合着这人……已经完全把她忘了。
-
在付明樾的记忆里,她和覃恕的交集并不深,关系最近时也就是当了彼此半个学期的前后桌。
高二两人就不在一个班了。
之后和他的几次接触也都与林彦濯有关。
再之后,高中毕业。
高一班级群里,有与他走得近的同学聊起过他的动向。
她无意间刷到时还特意留意了两眼。
说是报了首都的大学,具体什么专业那人没说。
像是人间蒸发,这么些年覃恕一次也没在群里冒过泡。
付明樾并不觉得自己和覃恕是会在多年后再次相遇能互相寒暄的关系。
如果不是林彦濯这次叫她来,估计两人在人群中擦身而过都认不出彼此。
事实也确实如此,六年过去,覃恕早已忘了她。
想到这,不知为何,付明樾心头划过一丝怅然。
她莫名想起高一刚开学的时候。
班主任老吴看她中考语文成绩不错,便让她暂时担任语文课代表的职位。
上午放学前学校会发自印的小午练让学生带回去写,下午上课前由各科课代表统一收好送给老师批改。
刚开始那几天,她总是最晚收齐的,导致被语文老师批评。
那些男生看她性子软,脸皮也薄,每次都故意拖着不写不交,等她着急了来催,他们一通装傻调戏,把她气红了眼再施舍般递给她。
又一次被缠着刁难,离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只剩五分钟,预备铃都响了。
她不停看表,态度强硬的让他们快点交作业。
可即便如此,她的愤怒落在那些男生眼里也像是在脸红撒娇。
“太难了我不会啊,课代表你帮我写吧。”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故意拖腔道。
“自己写,快一点!”付明樾紧绷着脸,极严肃地看着他。
“欸——课代表生气啦!”
男生轻佻怪叫,握着笔想去撩付明樾落在胸前的长发。
对方动作飞快,付明樾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往后缩,结果笔尖刚擦过她扬起的发尾,就被一只手攥住夺了过去,砸在那男生的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嘈杂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付明樾长睫轻颤,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扭头望去,没想到撞见班长沐浴在午后阳光中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由怔了怔。
少年高挺的身体像堵散发热意的墙壁,站在她身后,有种令人晃神的安全感。
“连抄都不会,别学了。”
覃恕冷冷撂下这句话,拿起男生没写完卷子,塞进付明樾手里。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男生在覃恕出现后瞬间老实,他不爽地嘟囔了一句,到底不敢再放肆。
“以后预备铃响还不交午练的,课代表就别催了,让他们下课后自己送给老师。”
覃恕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付明樾,话却是对全班说的。
其他几个男生闻言都老实地上交作业。
付明樾抱着卷子,那双如玻璃珠般漆黑璀璨的大眼睛直愣愣地仰望着他,里头盛满了感激。
隔着镜片,覃恕低垂着深长的眼眸,与她静静对视了几秒,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座位。
……
思绪回拢,付明樾深呼吸了一口,闷着嗓音回答他:“高一2班。”
话落,覃恕明显顿了下,似是才将她的脸和名字对上。
他疏离地点了点头,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林彦濯一把揽过付明樾的肩膀,安慰道:“宝贝别理他,这小子属白眼狼的,记性不好,在香港待了几年,早把我们这些老朋友忘了。”
覃恕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林彦濯问他:“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覃恕放下杯子,闲适地翘起一条腿,整个人散发着久居高位而养成的矜贵:“不走了。”
“不走了?什么意思?”
看了半天戏的闫礼从对面过来,自然地坐到覃恕旁边,帮他解释道:“我和老覃准备在海港开家自己的律所,地儿都选好了,就等下证开业了。”
林彦濯愣了下,语气夸张:“开律所?”
他犹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视:“你俩?”
闫礼笑了:“干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专业能力上我不如老覃,但好歹我也是能独立接案子的执业律师,别瞧不起人啊。”
“我震惊的是老覃。”
林彦濯看向覃恕,满脸不解:“你年纪轻轻就在香港红圈所坐到了合伙人的位置,随便接个案子都够你两年吃的,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选择回内地自己单干。”
没等对方回答,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随即了然一笑:“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叔叔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好儿子流落在外,劝你回来继承家业,但你心里还怨他当年做的事,所以故意创业证明给他看呢。”
林彦濯语气笃定,仿佛覃恕放弃在香港打拼的一切,孑然一身回到内地,就是为了钱。
不然哪个傻子会在功成名就时选择重头来过。
覃恕的视线雁过无痕般掠过搁在付明樾肩头的那只手,随后定定落在林彦濯自以为是的脸上。
深邃的眼窝让那双漆黑的眸似蛰伏在草莽中的蛇,仿佛下一秒就能扑上去咬住猎物的喉管。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他似笑非笑地说,瞳孔稍移,望向高高挂起的明月,颈间凸起的喉骨克制地滚动,声音轻得像是喃喃呓语。
“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落在后面了。”
情书哥给自己打扮得帅帅气气的过来,结果恨得快把牙咬碎了,面上还得装云淡风轻哈哈哈。
另外……谁懂高中时的覃恕有种nerd的禁欲感……涩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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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