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已过,多数人来去匆匆。
所长事务也同样繁忙,却抽时间留下。夏知初召集几位组长于稍微宽敞的房间开会。谢绮星坐在小屋外看檐上滴下的水珠,连成丝线,不一会儿便聚成水滩。夏末的虫逐渐减少,房梁边角一只快挂不住网的蜘蛛坠进水滩,黑乎乎的虫子瞬间泡死在里面。
会议内容是整合林观棋被杀害到目前为止所查到的全部信息。夏知初还不打算在这个环节避开人,毕竟将全部线索集中掌握在他自己手上,才是目前阶段的目的。
而且若是有人谎报信息,一旦查到就能锁定是哪个组的成员,排查起来就会迅速许多。
吴誉书负责总授权,组长们汇总组员上报的信息,夏知初则是大家默认的整合人。他与林观棋关系最亲近,如此的机制,大家才最相信。
会开完时几近天亮,组长们带着组员离开。吴誉书与夏知初交代了一些事情,站在院子里等一组组长一起走。
院子后灌木丛响动,吴誉书瞬间警觉回头,却只看到黑暗。
*
灌木丛后面的树林里,一位身着黑大衣的高个男靠在树上,伸手拂掉肩上的水滴:“你说,那个消息多久后会传到他们的圈子里?”
身旁的长腿美女专心收拾自己打湿掉的墨镜:“这帮守梦的人网速比较快,再加上德国那边,俄国那边近来都有势力涉入,应该很快就会被知晓了。”
“你才是怪人吧,大家都在死亡现场围观,你不回去看自己家的热闹,反而在这瞧别人家。”美女将黑皮衣掀开,放入墨镜到口袋里,从里头抽出一只短倍望远镜,“你说的那个帅哥搁哪呢?”
男人伸手抢走,将目镜移向眼睛,转移方向寻找,惊愕地皱起眉头:“他旁边那个人是谁?”
墨镜女:“什么谁?离这么远谁看得见。”
男人自问自答:“啊!又是新欢呢……”从原本的愤怒变化成兴奋。男人拨通一个电话,饶有兴味地冲电话那头说:“我们最漂亮的那只鱼好像有新欢了,我把望远镜截取到的画面发给你,五分钟后回复我他的信息。”
墨镜女被无视很恼怒:“真是怪人!大晚上叫我出来,我难道是来当司机的吗?”
男人这才说:“祖宗大小姐,绑架你才能混过老头子的注意,不然怎么轻而易举从凶杀案现场回到一周前的凶杀案现场?我再瞧瞧。老实待着吧,待会帮你约上次你看上的女人。”
*
谢绮星打了个喷嚏。
他一直在屋外等待,不暴露自己的同时,偷听里面的谈话内容,散会后,他独自移向屋后,等众人走了他才出来接夏知初。
两人踩水步行回去,谢绮星说:“哥哥,听了这些线索,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关键信息。我们拿着这些线索,并不能推断出林女士是谁杀的。”
“是啊,能做到这个地步,想必这群人筹划了很久吧。是我们掉以轻心了。”夏知初叹口气,望向被阴云遮住的月亮。
夏知初想问问还不完全在局中的谢绮星的看法:“以你的视角,目前接触的守梦者中,有没有你觉得印象不好的,或者怀疑的人?”
谢绮星从心说了:“那两个老外。我接触的人不多,觉得最可疑的就是他们。哥哥不觉得他们很像国外派来的间谍吗?”
临近屋外,夏知初抬眼看到蹲在门前吞云吐雾的两个老外,见夏知初过来立马灭了烟。
花流站起来问他:“怎么样夏?你们那边发现什么关键信息了吗?”
威尔森眼底通红,不像被烟熏的:“我和花流这边信息寥寥,没什么有用的。”
夏知初看着他们摇摇头,侧过脸对谢绮星说:“相反,我最相信他们。”
“看这德行。”
臭美的威尔森不修边幅,花流眼下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熊猫了。
“这些明天再说吧。”
“先睡觉,正午起床,散会。”夏知初手一挥,三个大男人没一个动的。
谢绮星率先动作,跟在夏知初屁股后面溜进了他的房间,转眼间门就已经被他锁上了。
夏知初狐疑转头:“你又干嘛?塌房了非要跟我睡?”
谢绮星掰着手指头装可怜,用表情示意门外。
果然,门外两个老外像是打起来了,争着抢着要睡床,跑输的那个睡沙发。
对面被谢绮星贴心地让给国际友人:“哥哥,你收留我。”谢绮星嘴上请求着,脚早已自动迈开,身体一掀瘫倒到床上,然后拍一拍身侧。
夏知初有种想把三只狗都拖去睡凉亭的冲动,但谢绮星明天还要实战训练,想想还是把冲动咽进了肚子里。过几个小时,他将意识到,这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没有把谢绮星踢出门去。彼时的夏知初还什么都没预感到,中午的睡眠除了搂在一起,没什么值得抓住把柄的。他搬来一条被子当作隔断,挡在两人之间,勒令道:“哪个部位越过线,明天就带你去医院切了。
话虽这么说,可肢体依赖谁也控制不住。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夏知初发觉自己嵌在谢绮星怀里,分隔的被子好像被他自己踹到了地上。
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立刻知道了这是嬉皮笑脸的某人伪装出来的效果。
谢绮星还撑着脑袋温情地望着他,眼里的狡黠藏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贴得太近,除了彼此的体温,还能感受到一些别的东西。
“哥哥,中午好。”
谢绮星话刚说完,就被抛来的枕头捂住整张脸,夏知初带着起床气的声音透进来:“下次再敢上我床,我真的会带你去医院绝育!”
糟糕,总之就是,脑补太多,已经分不清谢绮星其实是人而不是大型犬了。
夏知初下床后,再也没和谢绮星说一句多余的话。
在谢绮星的视角里,则以为夏知初真的动气了。
*
正午花流下厨,老外做饭要么咸了要么不放盐,一碗清汤面下肚,夏知初开了客观梦带谢绮星进去。除了进去前说的那句口令之外,夏知初全程没理谢绮星。他今天穿着板正,衬衫挽到手肘处,腰带锢着劲瘦的腰身,鼻梁上挂一幅金丝眼镜,不知故意还是不小心。谢绮星被他勾得快要上火了,不敢多看他一眼,却又很想看。
夏知初不懂谢绮星又在脑补些什么,他单指抬了抬眼镜,今天刻意装扮得像教师,是想让谢绮星重视一点课堂环境,别整天想入非非做白日梦。从昨天被拖上///床搂着之后,夏知初就格外在意和谢绮星的肢体接触,只要这人稍微离近一点,夏知初就像被装了弹簧,挪开好几米远。
思维如草履虫的花流都能看出来两位老内间气氛不对,戴好了墨镜准备看热闹,被夏知初打了一拳。
谢绮星很无奈,捂着鼻子尽量离他远些,免得自个遭罪还害他刷绿信步数。
“训练计划稍有变动,我们不按照我一天讲完,你练习两天来了。今天我会教你如何分辨敌人的入梦方式。虽然今后我作为你的搭档,大多数情况下会由我,团队里的布梦人,进行入梦方式筛选,但你还是了解一下分辨技巧比较好,毕竟技多不压身。”客观梦空地里,夏知初凭空抽出一块白板,施舍谢绮星坐在小板凳上。夏知初手中拿着一支教棍,敲在白板某处,某处就会显现出字来。
他讲解道:“首先,无论是登陆还是过境,我们这种开拓者,在梦境世界都会有一种特殊的异能味道。就像你那时说……”
夏知初回想起谢绮星凑到他身前像一只大狗一样闻他身上的味道,脸颊瞬时间变粉了:“那就是异能的味道,所以……”
“不是的。”谢绮星义正严辞地打断他,“我能分得清。异能的味道像雨后森林的气息,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分得清两者的区别……”
夏知初瞪过去:狗鼻子。
却见谢绮星站起身走过来,慢慢凑近他,好像想要回味一番似的,边喃喃着:“哥哥身上有花香……”
夏知初背后是白板,用拳头抵住谢绮星的腹部。仰头望他,眼神冷冽示意:离我远点。
耳朵也粉了。夏知初的皮肤实在是白如细雪,忍耐着也会很显眼。
幸亏谢绮星不是色盲,他抬起手,用指背轻轻拂过夏知初的耳廓,羽毛挠一样。夏知初偏开脸,瞳孔像猫似的受了惊。他猛地拽住谢绮星未收回的爪子,捏在掌心收紧力气,恨不得捏断他没有分寸的手:“给你砍了。”
谢绮星被握疼了,但他能忍,甚至感觉心脏被踩了一脚般异常兴奋:“哥哥,有两个问题我一直埋在心里。”
“第一个。”谢绮星俯身凑近送上门的夏知初戴在左手腕上的花环,他用鼻尖蹭蹭,“哥哥,中学的时候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楼下院子里的花,你整个人干净漂亮,皮肤又白皙,简直就像花儿幻化的精灵。后来我编织了花环送你。但我记得你毕业离开之前将花环还给我了,近些日频繁在梦境世界穿梭,你说我是不是记忆错乱了?为何你的手腕上,还一直绑着这只花环?”
“而它,好像只在梦境世界里出现。哥哥,这是你复刻的吧。”
谢绮星俯身才能勉强和夏知初平视,他直起脑袋,夏知初的视线也跟着上移:“谁一直留着了?我只是……”谢绮星不给他留辩驳的余地,撕开那层缝隙:“只是?我猜,哥哥只是没有安全感,于是这只花环在梦里成了哥哥的安全感。”
“哥哥想的究竟是花,还是我?”
紧接着完全不给夏知初说话的机会,乘胜追击讲第二件事:“觉醒梦最后,哥哥说会回来找我,我很开心,一直盼着。回到现实里恍恍惚惚,解梦后就发了高烧,我一直等着哥哥来找我,一直等着。直到日期越来越长,我以为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期盼破碎了,就如同十年间一次又一次的想你一样。”
“但我从来没有将这种想念变成麻木,只是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你了。”
“重逢这么久了,哥哥还没问我这十年过得怎么样,在哪里生活,还喜欢吃煎饼和烤鱿鱼吗……我好怀念以前我们只是学生的时候。”
十年的时间匆匆忙忙,捧着回忆时又好长好长。
“哥哥,我猜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吧?”谢绮星垂下眼,不敢去瞧夏知初的眼睛。
夏知初松开他的手,退后半步:“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他没有辩驳,也没有激愤,仅仅只是退,只是藏。
谢绮星知道他在装傻,船上的吻很轻,却不至于没在记忆里留下印迹。
谢绮星也退后半步:“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确实应该尊重你的想法。哥哥,我向你道歉。我不想你不理我,那样公事公办的跟我说话我会很难过。抱歉,我会克制这种靠近,尽管它是出于本能的。”
“哥哥以后不喜欢我和你一起睡,我便不会这样了。”谢绮星撤开后腿,转身坐了回去,“哥哥继续讲吧,我不会再打断了,刚才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夏知初转身面向白板,悄悄深吸了口气,吐息时紧绷了下唇。
沉默三分钟,培训继续。
“所以第一个步骤的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异能者的气息和梦境中的原住民,以及灵羽梦主不一样,如果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一定要具备分辨出来的能力。”夏知初调整状态到像没发生过插曲一样,谢绮星终于了解为何旁人都说他是工作狂了,专业能力过硬并且以正事为重的人才值得被称为工作狂,“但这种方法有个弊端,你能想到吗?”
谢绮星想了想:“或许味道可以隐藏或者伪装?”
夏知初认可他的答案:“不管是守梦者还是猎手,大家都不傻。躲在暗处才方便行事,你看过大部分案例了,基本上梦境最开始双方都是躲在暗处的,不会露头我们就没办法通过筛选气息的方式分辨谁才是异能者。”
“那要怎么办才好?”谢绮星翻到过一个持续时间二十个白日的梦境世界案例,几乎一半的时间登记者都在找对方究竟在哪里。
夏知初:“我们常用第二种方法——用自己的专属技创造机会。”镜像邮轮的梦里,夏知初就是通过让奔跑速度极快的山海兽,带着自己的异能力量,扫描整个邮轮地图。
“我的山海兽有许多体形较小的,方便悄悄靠近所有人,继而分辨他们身上的气息。目光集中在专属技身上就会发现,这是大家各显神通的筛选方法。”夏知初点了下白板,文字显现出几种典型的专属技,“守梦者入梦会组建团队,一般一个团队内,必定会挑选一位其专属技适合筛选对手的人。”
“比如说一组组长章迴,章哥的专属技是‘寄生’,能够快速上身全图所有原住民,通过他们去闻猎手的气息,只要猎手处于任何一位原住民周围,章哥就能精准定位。不过章哥的专属技的禁制是入梦仅能用一次。”
“二组组长李梅,她的专属技是‘植物园’,李小姐能与梦境世界的植物沟通,只要猎手附近有植物,就能被她捕捉到。”
夏知初收起教棍,示意谢绮星:“下面,我们来研究明白你的专属技吧。”
谢绮星站起身,从手掌抽出画笔:“我的画笔的原始形态应该是最普通的铅笔,继而能够变化出不同的笔的类型,上次就变出了刻刀,还有油画笔……”随着谢绮星点名,画笔就不断变换类型。
夏知初从他指尖拿过这只承载着专属技的工具:“画笔材质和普通无异,因此可以判断,你的时间回溯技能应该是画笔技能的延伸和升级。你的画笔技能犹如点石成金,没有禁制,但时间回溯就有,比如说最常见的禁制就是时间冷却。”
“你试试用画笔画出你想画的东西,测试一下它的禁制。时间回溯就不用测试了,在船上你就试过。今后算好使用频率,不到重要的时刻千万别浪费。”
谢绮星照做,接回画笔,在指尖转一圈变成毛笔,紧接着在空中作画,进行着自己的创作。银白色的流光有如丝线穿珠,不一会儿一个大致的轮廓就出来了。
夏知初退后一些,让出空间。
不过片刻,谢绮星就画出了栩栩如生的山海兽矔疏,他按照记忆里矔疏在虚空门里的样貌绘画。
矔疏毛发如流火,独角尖利,身高而壮伟。
谢绮星最后一笔完成,自己也退后一些。
天地间瞬时五彩缤纷,灿烂非常。只见矔疏活了过来,踩踢了几下前蹄,飞奔在空地间,流火飘向四面八方。祂奔跑了一圈,回到夏知初身边,屈膝低身亲昵地蹭一蹭他的头发。夏知初伸手抚摸祂的毛发,接着矔疏隐入他的身体里,进入了山海兽居住的虚空之门。
夏知初指尖有些发汗,他一直认为谢绮星实力不俗,却仍然没有想象出他的实力上限是什么。
谢绮星的点石成金竟然能变出货真价实的山海兽!
那么说明,只要是他见过的,只要是他能画出来的,就没有点不成金的事物或人。
在夏知初面前炫完技,谢绮星回头,笑出了虎牙:“哥哥,那么第一个步骤说完了,第二个步骤是什么?”
夏知初也不自觉勾起唇角,两人好像神不知鬼不觉把不愉快翻篇了:“第二个步骤很简单,用各种方式试探出对方的灵魂重量,轻则过境,重则登陆。”
“而你,前期不要冒险。不管我以什么方式入梦,你都只能用过境,给我牢牢记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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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过境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