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来的面包车是花流精挑细选过的,他原本有轻微洁癖,被威尔森那个沙雕直男带得越来越不正常。即使车里有死人味也喜欢用这种抽象的方式吓唬新人。但看后座的那位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立马融入了组织,自然而然到形同家属似得,一股子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悲戚涌上花流的心头。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花流却一夜没合眼,前挡风玻璃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飞过,再开几分钟花流都能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中华大地果然广阔,和老俄不一样,这路真是又长又直开不到头。
面包车左摇右晃驶上村道,花流忘记数至今已经是第多少次抄小路换导航了,手指刚触上手机屏幕,身后终于有了动静。
自从夏知初突然频繁醒来却一句话不说又睡过去,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花流在内心喊了句中文版的祖宗。
后座。
谢绮星像是突然学会了呼吸,猛地吸气,满身大汗得醒了过来。偏头看过去,夏知初已经睁开了眼,气定神闲的坐着,推开谢绮星,递给他一盒纸巾,闻着车里的汽油味脸色很不好。
花流看了眼后视镜:“醒了?正好开不动这破车了,快换高铁吧。”
夏知初拧开水喝了口,谢绮星眼巴巴望着,递过去后问花流:“威尔森人呢?”
花流:“据说是紧急召回,他们联合部那些破事,谁知道呢。要不是你俩正做梦,我也得弃车逃跑了,我们中俄友谊真是感天动地……”
花流还要巴拉巴拉说,好像半天不说话给他憋坏了似得。被夏知初一句:“猎手设了个陷阱,压根没在梦里。”给点了穴。
花流转过头,白毛被他甩飞,蓝眼睛瞪大:“什么???”
谢绮星梦里好不容易缓过劲给花流一个操作又晃晕了:“看路啊祖宗!”
*
终于到达了高铁站,面包车染得三人入味三分。谢绮星最后一个从胶囊舱洗完澡出来时,花流已经将土特产塞了满满一大包,夏知初坐在一旁喝营养素,看到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顺便递了一盒营养素,谢绮星乖乖地喝完了。
手机上,夏知初摁出来的德语显示发送成功,却迟迟不见威尔森回复。
直到高铁驶进荣城都没有接到他的消息。
谢绮星也忙着回复自己的学生,扯谎自己调研去了,学生们纷纷说不信。
美术系调个屁的研哦。
“你还挺努力的,当初九十八加九十七都要用草稿纸算的脑子,居然能考上研究生。”
谢绮星连忙谦虚起来:“托哥哥的福,这几年实在是无聊,不然也不会成天只知道读书。”
夏知初没有顺着他的话答,转而一如既往逗他:“你的学生好像都挺喜欢你的,那俩小孩儿蛮有趣,是叫阿雪和顾千禾吧?”
谢绮星内心的疑惑顿时又如排山倒海般涌了回来:“所以哥哥,我为什么突然会做那样的梦,我的学生也记得自己做了那个梦,这之间真的有关联吗?”
夏知初埋了个悬念:“到地方了再告诉你,先休息吧。”
来接高铁站的商务车就正常许多,司机是夏知初联系好的组员小邹,见夏知初就像看见了救星战神,要不是谢绮星大个子在一边存在感太强,早就扒着夏知初哭天抢地了。
“最近组里怎么样?”小邹是副组长,负责在夏知初出任务时调派队员,夏知初一问,他便背工作日志般如实汇报。
商务车在上班高峰期挤进市区。
停在巷口,花流背着大包小包溜进了小巷子里,夏知初也领着谢绮星往里走,小邹去隔壁停车场停车。
谢绮星落下夏知初几脚,瞄着巷子的布局。巷子是商铺拐进来的后门,一面是黄砖堆砌的矮墙,几辆自行车和摩托车乱停乱放,角落里还有几个扔掉破了的办公椅。
谢绮星唯恐进去了会被这个奇怪的组织用像黑衣人似的闪光灯消除记忆,脸上表情异彩纷呈。
“脑补什么呢?快进来。”夏知初扫完脸,用脚抵住门。
这是个破门框,但框内是安保机密很高的防弹智能锁,旁边有一个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粘上去的破招牌,上面用烫金工艺写着几个一听就像诈骗集团的大字——周公事务所。
“所长今天竟然不上班?”花流进门瞄了眼一楼大办公室,里头灯黑着,“比夏还爱加班的上班狂魔竟然不在办公室?”
花流一边稀奇,一边溜达几圈回活动室补觉了,当回自己家似得。
夏知初让花流把他的和谢绮星的包放回自己办公室,领着谢绮星从一楼逛起:“走吧,带你参观一下。”
谢绮星跟在夏知初尾巴后面,先从第一个疑问问起:“哥哥,你们这真的是官方组织吗?”
“是的,虽然看起来不太像。”夏知初指了指悬挂在进门口墙壁上的工作执照,盖了上头批示的红印。
“不对,是太不像了。”谢绮星在内心腹诽,普通人家要是来求助,得先找来反诈中心替他们摸排一下有没有被诈骗。
“习惯就好。”夏知初已经习惯了。
“我们的组织叫周公事务所,名称不重要。是我国官方的唯一梦境世界代理服务组织,也是专门针对梦境世界的世界五强研究基地之一。直属于上头军///委调派管辖,被上头定性为一级战///备储备所。”
名称是根据各国的文化特色取得,德国的叫做精神分析联合部,也算是各国守梦者组织的联合部。美国的叫做盗梦空间,而花流所在的俄国组织叫做白夜冬境。
“喏,给你看这本宣传册,是事务所的组织架构,包括所长、组别、组长和组员构成。”
谢绮星边翻宣传册边跟上夏知初。
原来,夏知初是周公事务所的五组组长。组员A级十六人,B级五十八人,C级三百八十人,D级四千六百人,E级若干。从A级往下垂直管理。C级往下基本上都是散布在社会之中的挂职志愿者,是没有异能界官方编制的,只是随叫随回,受到组织保护。
周公事务所一共有十一个组别,前十组组长退休后会随机分配给能力达标的接班人。第十一组比较特殊,组长叫做木槿,是事务所唯一的捕梦师组长。所以第十一组被特定为捕梦师组,经营着周公事务所的医院,专门为精神受损的异能者或普通人疗伤。
绕过储物间,夏知初带谢绮星上楼。
边走边向谢绮星介绍他的身份——捕梦师,夏知初目前掌握的全部信息。
事务所一共有六层,从外面看似乎破破烂烂,进门后竟然别有洞天。
一楼方便办公,只有一间全所最大的办公室,自然属于每届所长。在职所长名叫吴誉书,刚刚六十大寿,勤勉刻苦,慈眉善目,为民造福。一楼除了所长办公室之外还有一间很大的活动室,装潢比较古旧,但干净整洁,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很像事业///单位的配置,这样看来才有点官方组织的感觉了。
二楼小间比较多,全是组长的办公室,这一层也有活动室,还有会议厅、放映室以及一个很大的室外花园。从外面看,竟然不觉得这栋楼有这么大。
三楼以上,夏知初带谢绮星快速略过,基本上都是组员的办公室,以及图书室和档案馆。
讲完捕梦师,夏知初给谢绮星讲了些任务接派的原则。
“出任务一般是指派型,有一个官方软件你一会下载注册一下,里面有任务类型、认领登记;人员信息、阶级、生理指标、除掉的猎手数量;以及各种科普小知识,就像梦境世界版本的百度百科。”
谢绮星脑洞又开始运转:“既然涉及个人信息,那会不会被猎手破译盗取信息?”
夏知初瞄过来:“之前被盗过,之后领导长了个心眼,换了单独的卫星系统,只允许守梦者登录注册。”
夏知初:“说回工作制度,事务所的制度是无打卡随叫随到型,你得二十四小时手机不关机不静音。所里除了吴所长,几乎无人是坐班制,大家现实世界都有自己的职业。”
谢绮星惦记着人民教师那点微薄的薪水:“咱这挂职有工资吗?”
夏知初:“放心吧谢老师,任务补贴还是很丰厚的,毕竟我们算是游走在梦境世界的前线同///志。”
“任务分配制刚才说过,一般团体作战,最少两个人入梦。你以后跟着我,我带着你历练,不许私自冒险。只有高阶,十阶以上会获批单独作战。”
大家其实对夏知初在十组指挥中心那里接私活心知肚明,私自出任务是夏知初对于自我的锤炼,也是对于紧绷神经的渴望。
谢绮星在林女士的小木屋外听到了她对夏知初的叮嘱。
谢绮星在内心暗道:今后有我在,夏哥哥不需要再自己去冒险了。
“事务所大概就介绍到这儿吧,还有什么问题吗?”夏知初带谢绮星转悠的路上,基本上都是他在说,谢绮星乖乖在听。此时两人站在楼梯转角,夏知初撑着栏杆,谢绮星站在他身前,楼梯道显得逼仄。
谢绮星:“十阶以上才能单独行动,哥哥已经多少阶了?”
夏知初翻出手机里,办公室记录员发来的新工作证。证上写着九阶布梦人,证件照仍是七年前进组的时候去拍的,那时刚刚大学毕业,长相与和谢绮星分别时无甚区别。
好怀念。
谢绮星无意识间用拇指抚摸屏幕。
“哥哥,阶级是怎么算的?”
谢绮星终于问了个正儿八经的问题。
夏知初引着他下楼:“分级制其实并没有科学的测算标准,能力的高低测不出来,于是前辈们想了个办法——用无意识的能力代替异能的高低。”
“梦境世界里能力越强,代表着精神世界越稳定,也意味着无意识能力越无懈可击,同样说明越能控制自己的**,同时避免被别人控制。”
“开拓者的人数很少,占据人类的万分之一。我们用斩杀或困住对方阵营的人来表示无意识水平。布梦人这边,每个阶层的间隔人数是七人。比如,一阶布梦人斩杀猎手数目是七人,二阶往上叠加就是十四人……以此类推,猎手反向同理。”
“目前已登记的最高等级是十五阶布梦人和十二阶猎手。”
“而你们捕梦师的数目实在太少,能力又格外特殊,是布梦人加猎手总人数的百分之一点零九,所以捕梦师暂时没有较为公认的排名方法。并且捕梦师有善有恶,则更不好排名了,许多捕梦师受自己布梦人的影响都选择了和他们一起叛逃。各国的捕梦师要么隐居在外,要么全被组织保护得和金钵钵一样。”
夏知初曾听说过一个说法:“捕梦师的排名流传了一个版本——保存梦境完整度,也就是保护原住民不受伤害,而后使得这个梦境宇宙独立存在,永续发展下去。”
谢绮星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脑内的想法一闪而过,没有捕捉下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夏知初带着他下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向他解释目前看过的资料中掌握的关于捕梦师的知识。
谢绮星终于了解到关于自己能力的一部分细节,有一种哲学课答出“你是谁”、“从何处来”的欣慰和痛快。
“原来,我是因为你升阶了能力越来越强,世界法则快要让我忘记你的时候,刺激了我的异能觉醒啊。那还真得感谢世界法则,不然这辈子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都是个未知数呢。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雨水和空气!”谢绮星突然对着上苍行大礼,行完大礼理清思路时察觉到不对,“但是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这种能力者特别像……”
“警犬?”
哪有这么自己说自己的,夏知初没忍住笑出声,却觉得他的形容过分贴切了。
捕梦师除了捕捉自己的布梦人之外,还有另一项极为特殊的能力,是威尔森当时告诉夏知初之后他才知道的,在异能界原来还有这样一项接任务的途径——通过捕梦师被梦主暗示、感知、召唤,从而被梦主提示自己需要帮助。
就像接警员。
在捕梦师广泛加入组织之前,布梦人知道猎手行凶的信息,基本上都是通过梦主自己侥幸脱梦后联系组织的。他们会像组织叙述自己最近精神不好,在梦里总是感觉有人正在追杀自己。
如此以来,布梦人才能进一步实施处理,帮助到更多的普通人。
有了捕梦师的加入使这个程序变得更便捷了,捕梦师被上帝开了扇窗户,就会被关掉一扇门。限制其自由出入梦境,就是被关掉的那扇门。需要进入任务时,只能被自己的布梦人带着进出。另一种入梦途径则是被猎手布梦的陷阱织网抓住了。
谢绮星竟然将捕梦师的异能机制形容成警犬。
夏知初偏头望了眼头发吹完后毛丛丛的谢绮星,莫名手心发痒。别人他不知道,谢绮星反正挺像警犬的。
这样想来,夏知初抿着微笑,一直带谢绮星回到放映厅时才放下嘴角。
夏知初说:“你先坐,我去调试设备,这是新人入门第一课,你得先看完《捕梦网纪录片》。会向你详细讲述世界法则。之后我再带你去六楼办公室做进组新人登记。”
夏知初带谢绮星参观了半小时,谢绮星领略的知识点超乎他人生前二十五年的所有认知,他正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就见花流火急火燎得跑进来,举着手机,眼泪布满全脸。
谢绮星虽然对毛子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看他那伤心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了?”
谢绮星的问话声引起了躬身调试设备的夏知初的注意,他也抬起头来,他们听到花流哽咽地说。
“夏,我奶被劫杀了。”
花流举着手机的手指颤抖不止,他的手机上还显示着威尔森的来电。
夏知初手中的遥控器垂直掉到了地上,他撑着桌面的手没控制住力气,瞬时倾翻,书本和资料砸到了脚边。
谢绮星没听懂刚才那句俄语,慌张地望向夏知初。花流又用英文对他重复了一遍,冲过去把脸埋在夏知初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用俄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像是骂人的话。
夏知初眼眸定住,另一只手攥的笔断成了两截。
谢绮星没坐下去,抓着扶手茫然到难以置信。
他说:“这不是真的吧,我还在做梦对吗?”
昨天还去拜访过,一起同桌吃饭的前辈……竟然已经……
假的吧……
空气凝滞,没有人肯定他的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