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星 第11章 第 11 章

陆锦一见到他哥便吵着嚷着要吃东西，陆奕点开某团搜索附近的美食，最后一合计决定去吃附近的自助火锅。

把行李箱寄放在学校大门的保安室，他们三个沿着林荫道往北走。

傍晚的太阳斜斜地照过来，已经没了下午时的那种闷热感，阳光透过高大的松树叶缝照下来只留下地上星星点点的光斑。

街上没什么人，他们沿着林荫小路并排走着，陆锦在陆奕的左边，宋时蕴在陆奕的右边。

陆锦见到他哥后一直处在很兴奋的状态，天马行空地说了好多话，其中最关键的是告知陆奕期末考成绩然后大发牢骚。

“哥，我期末考试可是进步了好多，都进了全班前十。爸竟然还说我考得不够好，给我定了个目标超过陈浩，说什么陈浩这次总分还是比我高，下次一定要超过他。我真服了，陈浩可是我同桌，就是因为老爸，我在学校看到他就别扭，根本不能好好一起玩了。”

“早知道这样，我之前就不应该跟他提我同桌。”

“好烦好烦，拿你跟我比也就算了，毕竟你是我哥，厉害也是应该的。现在又出来个陈浩，到了高中肯定又拿我跟什么李浩，张浩比。啊啊啊，我到底怎样才能让他满意！”

……

陆奕默默听着，直到他终于停下来询问意见了，才语气平缓地说道：“想这些做什么，他一直都那样，自己觉得满意就行，他的话你就当放屁。”

“哦～”陆锦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突然咧开一个憨憨的笑，“等下次他再说，我就默念‘不听不听，都是屁’，哈哈哈哈～”

伴随着陆锦魔性的笑声，宋时蕴抬头瞄了陆奕一眼。

第一次听他不文明用语还挺新奇。新奇之余又觉得心里有点闷。

陆奕小时候应该也被迫和很多人比过吧，那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他念叨烦恼并告诉他有些话可以当做放屁。

应该是没有的，宋时蕴默默地想。

五分钟后到达火锅店，正好赶上饭点人流量较大的时候，服务生带着他们转了好久才找到一张角落里的四人桌。

陆锦初到京市的新奇感还没退却，在菜品饮料区转了好半天专门挑自己不认识的菜和肉端上桌。

陆奕看着桌上那些不认识的肉片直皱眉，眼看着桌上摆满了盘，陆锦还嫌不够起身又去拿时，他终于没忍住拦下他。

“行了，这么多不够你吃吗？浪费粮食要罚款。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嘴里送，你不怕过敏？”

陆锦对着桌上自己拿来的餐盘，皱眉纠结了一会儿，做了一小部分妥协：“好吧，我不拿了。但是我从小到大好像就没对什么东西过敏过，尝尝鲜肯定没事。”

见他坐下开始夹菜下锅，陆奕不再多说什么。

宋时蕴坐在陆奕的对面，全程目睹兄弟两个的对话，余光瞥向陆锦最后拿过来的一盘深红色光滑肉片上，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就凭她阅火锅无数，那盘肉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牛腰子，挺有味儿的，不知道陆锦受不受得了。

等着看好戏的同时，宋时蕴还默默观察起了对面的陆奕。

他好像不太喜欢吃肉，尤其是很大一块的那种红肉，偶尔吃点虾和鱼，其他的就都是清汤里的水煮菜了。

宋时蕴低头嗦土豆粉，抬头时猝不及防和陆奕对上了视线，然后被还未咽下的土豆粉呛着了，蹲在地上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你……嚼嚼嚼……没事吧？”陆锦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还抽空关心了她一下。

“没事。”宋时蕴弯着腰缓了缓。

一只修长的手夹着一叠卫生纸伸到她面前，宋时蕴接过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是陆奕。

正想说谢谢，他却先开了口：“抱歉，我没想吓你。”

宋时蕴边擤鼻子边摇头，鼻尖的辣味退了下去才说：“没有的事，我只是突然被呛到了。”

陆奕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垂眸剥虾：“那你认真吃东西，别瞟我了，我能感受到。”

闻言，宋时蕴险些又被呛到。

怎么回事，她明明很小心了呀，竟然还能被察觉。

真是运气不好。不知道陆奕会不会多想，

不过想想应该不至于，小小的老子何德何能让大佬分神，躲我更是没必要了，不符合陆医生的行事风格。

宋时蕴自嘲地想。

尴尬的沉默之中，一声闷笑准确无误地传了过来。两道眼神瞬间看向始作俑者。

在无形的威压下，陆锦被迫收起笑，眼睛从左边看到右边直打转。

看着少年脸上过分活跃的表情，宋时蕴一阵心惊。

实在是怕他说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宋时蕴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舀一勺肉放陆锦餐盘里：“笑什么笑，快吃你的。”

陆锦冲她做了个“鄙视”的鬼脸，接受到眼神威胁后，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把视线转移到了食物上，

他挑掉勺子带上来的花椒，夹了块肉吃进嘴里，嚼叭了两下，他突然神色大变，面色僵硬地看向陆奕。

“……哥，呕……我，我好像吃到牛……牛蛋蛋了，好膻，好恶心，呕～”

陆奕见情形不妙，快速撤碗的同时扯了两张纸堵住他即将喷薄而出的嘴。

“对着那边垃圾桶吐，别来恶心我。”

陆锦弯腰捧着垃圾桶全部吐了出来，见他吐得难受，宋时蕴好心给他递了瓶水，还颇为关怀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陆锦漱了漱口，嘴里没味儿才瘫回位置上，生无可恋地摇摇头：“不好，我快被熏死了。”

“哦，”宋时蕴淡定地点头，“据我所知，你吃的应该是切成片的牛腰子。”

陆锦炸了，面目都开始扭曲：“你知道怎么不提醒我？”

“你又没问。”

“啊！！！我真的要被你气爆炸了！！”

和宋时蕴陆锦的聒噪比起来，旁边的陆奕就显得安静沉稳多了。他低头吃东西，连看都不往旁边看一眼。

只是在宋时蕴说话的时候，他略显意外的抬了下头，似乎没想到宋时蕴和陆锦关系这么好，还能互相拌嘴。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陆锦这人喜怒都表现在脸上，再加上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相处起来很轻松，宋时蕴喜欢逗他也是人之常情。

陆奕主动屏蔽了身边的噪音，继续慢条斯理地享受美食。

宋时蕴余光飞速瞥了他一眼又马上撤开，暗暗松了口气。

尴尬的气氛总算是散掉了。

_

晚上八点的时候几人原路返回A大取了行李箱。宋时蕴在校门口与他们分开进了学校。

陆奕带着陆锦回了他租的房子。

陆锦一进屋就四处打量，发现只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后由衷地发出感慨：“这房子好小啊，就不能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吗？”

陆奕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下来一件件叠好往收纳箱里放，闻言抬头看他：“你给我钱？”

陆锦无所谓地耸肩，往沙发上一瘫：“你找爸要呗。”

“我能养活自己为什么找他要。”

陆锦腾的一下坐起来，眉头蹙起：“哥，你还没和爸和好吗？你们上次吵架都好久之前了吧，到底为啥啊？”

陆奕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冷冷甩下一句“不关你的事”便往卧室走。

陆锦对着他的背影偷偷拉了个鬼脸，用气音哼了一声：“不关就不关，有什么了不起的。”

随后又马上跟了进去。

卧室倒是还算宽敞，床铺靠着墙壁只占了二分之一，另一边摆着一张书桌和椅子，靠近书桌的角落还放了一个小木柜，陆奕把他的衣服收纳盒放在里面。

“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漱。”陆奕挡住他四处乱瞟的视线，指向厕所的位置。

“哦，我行李箱放哪？”

“随便，不挡道就行。”

厕所关门声响起，世界终于安静了，陆奕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本想趁着这段时间整理一下病例资料，手机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手上的动作一转先点开V信查看起了信息。

宋时蕴：【我到宿舍了，谢谢陆哥款待。】

后面跟了一个小狗的表情包。

陆奕回了两个字：【没事。】

卧室没关门，厕所里断断续续的哼歌声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陆奕往门外看了一眼，再回头时竟开始无意识地翻看和宋时蕴的聊天记录。

他惊讶地发现，之前一个月，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聊天。

虽然不是秒回，但确实每句重要的话他都有回应。

划着划着，他的目光定在了7月20号晚上宋时蕴发过来的一长段对话上。

【我跟陆锦今天聊到了你，他表面看起来好像对你避之不及，但我看得出来他很依赖你哦。他说你一年多没回家了，又不怎么和他联系。我看得出来他很想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就选择闹别扭这条最幼稚的方式。】

他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最后就回了一个“嗯”字。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陆奕继续往上翻到了自己解释他和陆锦关系不太好的那一段话。

【陆严谌总是拿我跟他比……他对我有敌意……】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打这段话时的心情了。

有心虚吗？有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吗？

不清楚，但作为陆锦的哥哥，在一个家里住着的人，他当然能明显地感觉到陆锦依赖他，看重他。

这一点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可是……他不想要这份依赖，一点，一点都不想。甚至觉得形同陌路，见面不识，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才是他们最好的相处状态。

陆奕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温柔忍让又消瘦的母亲，他好久没见的母亲。

十二年前母亲和陆严谌离婚，五年后和一个渝城无儿无女的老头结了婚，结婚后她过得很幸福，朋友圈里全是旅游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有两老的合照，她满是褶皱的脸上笑得很明媚（他还专门放大照片数了数她脸上的皱纹）。

母亲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似乎忘掉了过去的一切伤痛。但陆奕记得，他会永远都记得。

多讽刺啊，十二年前才离的婚，陆锦却马上就要满十四了。

明明是陆严谌婚前出了轨，但最后妥协的，净身出户的的却是母亲。

还带不走他。

陆奕那时候已经十一岁了，早就懂了很多道理，也弄得清是非善恶。

他当然知道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谁是过错方，谁是该厌恶的人。

他恨啊，怨啊，平等地厌恶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陆严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婴儿。

陆锦是一段不忠婚姻的结晶，那个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除了他自己。

真可笑！

陆奕低垂着头，发出一声讽刺的笑。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非常地荒谬。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瞒着陆锦呢，那是事实啊。就因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吗？

凭什么整个家里就他一个人痛苦啊！不应该这样的，他应该和陆锦大吵一架，告诉他一切，然后斩断一切联系，和陆严谌也一刀两断。

让陆锦也恨他，恨所有人。

这样自己就不用一个人独享这份难受了。

陆奕浑身控制不住在发抖，感觉浑身都在被蚂蚁啃咬，脑子不断地发热沸腾。

每次都是这样，一想到那些就会应激。

厕所的门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拖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陆奕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陆锦进来时正好看到他大幅度站起来时摇摇欲坠的动作，在门口顿了一下后快步走过去：“哥，你怎么了？”

陆奕双手撑着桌面，脑袋无力地低垂着，他张开干燥的唇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响：“……我……咳，我没事，找不到资料有点烦而已。”

“哦，”陆锦放心了，将额前的湿发往后撩，视线往四处看，“哥，吹风机放在哪啊，我在厕所没找着。”

“客厅墙上挂着。”

等陆锦吹好了头发再进来时，陆奕已经稳定好了情绪，他将桌上的书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到厕所里对着淋浴头快速冲洗一番。

在厨房和客厅里转悠检查电器煤气的时候，他好几次望向房里盘坐在床上刷视频的少年，神色复杂。

要不是自己看着他长大，有些感情始终是割舍不下，陆奕觉得自己一定会赶他走的。

关了客厅的灯，他回到房间里，从收纳箱里取出一床蓝色薄被扔到陆锦面前，正色道：“你睡床尾这头，盖这床被子。最好捆在身上，免得半夜踹被子后又抢我的。”

陆锦吐着舌头扮鬼脸：“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睡觉老实得很。”

“那就最好。”

陆奕靠坐在床头，订了第二天七点的闹钟，随后取下眼镜，冷声说了句“睡觉”后便熄了灯。

房间陷入一片灰暗之中，只有盘坐在床尾捧着手机的陆锦脸是白的，在漆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才十点半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要睡了？”陆锦难以接受。

陆奕侧身背对他：“我明早要上班，你想玩手机就出去。”

“哦，”陆锦表现出了不可置信的顺从，真就乖乖把手机放到一边躺了下来。

这份乖巧甚至连陆锦自己都觉得惊讶，都开始恍惚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听话过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乖孩子，妈妈太啰嗦，他直接甩脸子嫌烦，爸爸那么严厉，他也总能找机会呛他几句。在学校的时候总找机会到厕所玩手机……

对于自己的不乖，陆锦能罗列一大框。

可唯独面对陆奕时，他是发自内心地不想也不敢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