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罗工,姓罗的说临时开个会。”门外男人略显焦急。
“这都几点了,他不睡觉,开个屁。”
虽然嘴上拒绝,沈时还是从地上捡起凌乱的羊毛衫和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目光仍旧锁着瑟瑟发抖的姜梨。
“姜姜,等我回来。”
他轻松地摆弄外套领口,对着镜子洋洋得意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我还在意你。”
“快点儿吧沈总,姓罗的早就催了。”
“刚回来就TM找茬。”
嘭地一声,沈时没好气地关上门。
皮鞋摩擦地毯的声音越来越远,姜梨扔了叉子,喘气都不敢出声。确定没有任何声音后,她迅速起身,拾起还能穿的衣服套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了。
看来还要再逃一次。
三个月前沈家向姜家提亲,因为自幼便与沈时交好,所以姜梨成了沈家媳妇的不二人选。
双方老人都盼着,姜沈两家延续半个世纪的交情能够成就美好姻缘。可这一切在姜梨看来都是笑话。
但两家长辈可没时间听她讲笑话,只有爷爷宠她,替她开口才把婚期延迟,否则现在蜜月旅行都该结束了。
今天如果不走,只怕婚礼又要提前举行了。
节气上已经立春,可北城的夜晚却能凝固月光。
停车场里,姜梨猫着腰,挨个查看车牌。终于在靠灌木丛的角落发现一辆熟悉的车子——是贝加尔山庄老板的。
掏出手机,照了下副驾驶位置的电话号码,只拨了几个数字,她就改了主意。
比起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是突发意外不容易引起怀疑。沈时刚和老板吵过应该不会跟着来。
想到这儿,她绕到驾驶员一侧,抬脚就朝车门踹,要有足够的震感才会触发报警器。
其他侧门也未能幸免,就连备胎都挨了两脚。
保卫室的人最先出来,她躲在灌木丛与车胎之间,尽力把自己团得小一些。幸好衣服是黑色,手电筒照了照,两个保安没发现她,车子又不停地报警,只能通知老板。
不多时,老板和罗序跑了出来。
保安交代过情况,两人走到车边,转了转。搭上门把手的一刻车子停止报警,罗序的衣角却沉了沉。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猫的美持保留态度,那么此时,缩在车尾处的姜梨完美诠释了三花猫的拟人版。
亮晶晶的雪花碎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
羽绒服帽子阴影下露出通红的鼻头,随即探出一双含水春眸,楚楚可怜,一张小脸哭得像花猫,左脸还有明显的掌印。
她捏着他衣角,眉头皱了皱却不多说什么。
姜梨没想到罗序也会出来,她看向山庄老板。
老板此时同样望着她,头大。
三人僵持间,姜梨松开手缓缓起身,抖落膝盖的雪片,重重地吸吸鼻子,围巾又紧了紧。
“你能送我一程吗,到车站就行。”
姜梨哀求地望向山庄老板,今晚她必须走。
沈时当着父亲的面,以商议项目修改方案为由顺便散心把她带走的。若不走,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爷爷再宠她,这婚该结还是要结。
景区班车还有最后一趟,车站距离贝加尔庄园步行要一个小时,雪夜这段时间会更长,只怕还没到车站就被发现,再难逃了。
姜梨知道这很难,毕竟沈时刚刚闹得很难看。可她仍旧努力展示脆弱,她知道自己的长处。
“求你!”
姜梨稍稍撇撇嘴,眼泪立时掉下几颗。
老板直摆手,“我这山庄还想要呢,得罪不起。”说完看向罗序摇摇头,示意快回去,别多管闲事。
就因为刚才姜梨不见了,建工集团的几个小头头把大堂经理、值班经理和前台服务员全部围起来,叫嚷着找不到人就报警,连宾馆一起查封。
正式旅游旺季,倘若因为一个人导致八百人无处可去,这损失他可承担不起。
心有余悸的老板拽着罗序往回拖。可罗序像被定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他的心被姜梨小猫呜咽般的求救狠狠拧了一下。
“上车!”他斩钉截铁地说。
车就在旁边,他开了发动机暖车子,推着姜梨坐上副驾,拉着老板回酒店换衣服。
“你……你真是看我事少,嫌我不够麻烦。”老板被罗序薅着上台阶,好几步没跟上差点儿绊个跟头。
罗序脚下不停,已经穿过旋转门。
“这飞机刚落地,况且你约了姓沈的,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你没看见刚才人不见,姓沈的眼珠子都红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他疯起来我可控制不住啊。”
“跟他聊聊时代科技融资的事儿。”
罗序关门前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拖不到时间,这山庄我盘了,明天你就卷铺盖滚回俄罗斯……”
嘭的一声关上门,他快速换身防寒保暖服,又用保温壶装好热水带回车上。
姜梨在副驾一动不动,连罗序上车都没有抬头,甚至微微把脸朝向窗外。
罗序咽下想说的话,唤醒发动机。
越野车通身黑色,像潜伏在暗夜中的巨型野兽。因为风停了,雪花压在车子上像一层薄薄糖霜。
随着发动机震动,糖霜层层剥落,显露出原有的硬朗洒脱。
雪地里穿行,颠簸感强烈但不打滑。这也是北城人酷爱越野车的原因。
一路平稳,如同两人之间的沉默,稳稳当当地没人敢打破。
车子越过班车站台的那一刻,姜梨背对着罗序说,“停这里就行。”
“回哪儿?”罗序自动忽略她的抗议,态度强硬不容辩驳。
出了景区再开十五分钟就是市区,知道目的地才能选择最佳路线。
“北城佳苑。”她扒着车窗喃喃着。
又是一阵沉默。
出了国道上绕城高速,这里的雪清理很及时,车子越发平稳了。
“城东拆迁后搬过去的?”
“是,有七八年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城东还没修好。”
说到城东,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梨摘下羽绒服兜帽,从背包里拿出包巧克力塞进嘴里。为了躲沈时,她连晚饭都没吃,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
百分之九十五黑巧独有的苦甜气息在车内蔓延,罗序不禁侧头,余光一直锁在女孩侧颜。
发丝慵懒地搭在肩头,脸上的红印轻了些,可松懈地围巾又露出脖子上的淤青。
他目光微沉,说“喝水吧。”
姜梨听话地从包里拿出个超级迷你的保温壶,兀自打开抿了一口。热量从胃部缓缓释放到全身,表情也放松下来。
只是她继续用后脑勺对着驾驶位,头靠在车窗上,玻璃窗很快蒙上一层薄雾。
罗序看了看扶手箱旁崭新的保温杯,用沉默回应沉默。
就这样一个看前方,一个侧头看窗外,仿佛真的是陌生人。
黑色越野车窜出夜色,挤进城市的繁华灯火,汇入车流后速度明显慢下来。
像被夜幕下的喧嚣注入能量,姜梨突然坐直身子,擦掉薄雾不停搜寻。
“停这里,有地铁,直接到。”
“这里也可以,坐公交就到了。”
……
像报复她刚刚的某个举动,罗序依旧直视前方,充耳不闻。阴沉沉的脸色,哪怕整座城市的灯火也照不亮。
她的要求如石沉大海,索性垂眸捏着挎包边缘,深吸口气,像下了某个重要决定,把兜帽再次扣上。
幸好车外变换的街景足够她分散注意,保持恰到好处的静默。
这个世界上,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不会介意又多两个人。
停在北城佳苑楼下后,姜梨翻出为数不多的现金,递出去。
“给你车费。”
“我看着像司机?”
在罗序吃人眼神中,她硬着头皮说“不能让你白跑,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拿着吧。”说完又往上递了递。
罗序死盯着鲜红的票子,觉得刺眼,立刻转头,“下车。”懒得再多说。
捏着钱的手仿佛有千斤重,缓缓插回口袋后,姜梨只觉得眼眶酸胀,她咬着下唇一口气推开车门,跳下车。
又一次在雪地上留下倔强的脚印。
门关上的一刻,罗序连人带车都跟着颤,眼看女儿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猛地打开门,跳下车。
“姜姜!姜姜!”
纵使他的声音在小区里响彻一层一层回音,可女孩儿的名字仍化作绵密白雾,被黑夜吞噬得悄无声息,
终于罗序迈开脚步去追即将消失的身影,可前方小小的影子忽地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她们就像磁铁的同极,彼此排斥,永远不能靠近。
“姜姜……”
你还记得我吗?
女孩儿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名字都沉在冷冰冰的夜里。
可回答——昭然若揭。
北城的寒夜,零下的风像小刀,刮得人不敢呼吸,睁不开眼睛。
然而姜梨的眼睛是热的,脸也是热的,只有心是凉的。她紧咬嘴唇才没发出声音,可呼吸却都得像被风掠过的枯枝,每一步如同千斤重。
近在咫尺的家门越来越模糊,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一闭眼奔了进去。
罗序追不上,也不敢追。面朝女孩儿离开的方向,倒退回车旁,狠狠踹一脚轮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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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