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陷入关于听力的无声纠缠。
像小时候一样,谁都不理谁,谁先说话谁小狗。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姜梨跑不掉,罗序也不需要去追了。
虽然怀里的人不沉,但罗序所有注意力都在对抗不由自主地亲近和意外磕碰上。更怕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他双手交叉,掌心向下,织起一张密密的网,承托着怀里的人,每一步都像拉着绳索登山,举步维艰。
平时三分钟爬完的楼梯,这一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每一次在两层之间的缓台处转弯,姜梨倔强地转头,透过走廊脏兮兮的玻璃去看皎洁的月亮。
每看到一次,离家就近一些,离罗序就远一些。
她转头时,鬓角翘起的碎发像只手,总去挠罗序脸颊。
一次两次他忍了,可姜梨住四楼,一共要转七个弯。
当第三次她转头看月亮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怼了一下。姜梨一愣,没等回头,鬓角上又迎来一片温热,是罗序的太阳穴和脸颊。
她情不自禁地吭叽着,不耐烦,讨厌都在尾音悠长婉转的调调里。
“嫌弃我?”脸舒服了,心里也舒服了,罗序开始自嘲。
“是不是特别讨厌我,看都懒得看。你要是现在能走,我都碰不到你,对吗,姜姜。”
就像前几次,一见面,恨不得掉头就走,即使说话也要躲得远远的。只有最后一次他亲了她,是比蜻蜓点水更轻的吻,而她却哭得很委屈。
转来转去的小脑袋终于停住。
他盯着倔强立住,没有转回来的姜梨,突然起了恶趣味,啊呜一口就咬在冰凉的耳朵上。
齿尖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刺破皮肤却刺穿了女孩儿的防备。
姜梨“呜”的一声,怕掉下来,只能死死扒住肩膀,固执地一声不吭。
“说话!”
一个停下脚步,一个没了声音。
双方又在沉默中角力,最终还是他先妥协,上了一级台阶,姜梨才慢悠悠地抱怨。
“说了你也听不见!”
没错,从分开那天起,她说的他都听不见了。
一句话,给本就破烂的心房开了扇天窗,冷风呼呼灌进来。罗序眼角酸胀得难受,埋在姜梨冰冷的发丝间,闭眼深深呼吸,睫毛湿润了,心尖还是堵的。
“姜姜,现在说,我听着。”
……
“你走了。”
三个字,饱含了十五年个春风夏雨和秋露冬雪。
“我听见了。”他声音比月光还轻,渐渐飘回老榆树里的夏天。
软了身子的姜梨,伏在肩头,随着他继续上楼,每次转身,月光都会把影子轮流投在两边墙壁上。一边是双人相拥,一边重叠起来只有一个人。
离家越近,影子越模糊。
到家门口,罗序轻轻放下她,替她擦干泪珠。下巴上眼泪冰凉,眼角的泪珠温热。
两人挤进狭小的房间,他瞬间变得杵天杵地,局促不安,手脚像是借来的,不知道该放哪儿。
回到家的姜梨反倒放松下来,让他赶快走,自己则撑着腰往卧室挪。
他直接无视要求,俯身换了鞋,又拎起双拖鞋几步就跟上连卧室门都没摸到的姜梨,扶她进屋。
坐下又是个问题。
哼哼唧唧用头抵住他胸口,经历了一闭眼的酸疼才勉强坐下。
随即脚上的鞋子就被罗序三下两下脱下来。
“你干嘛呀。”她鼻音还很重,这不大的房间快被罗序填满了,现在又脱她鞋子。
姜梨讨厌不请自来的越界。
利落地扒掉鞋子,罗序转身就迈出卧室,随手带上门,关门前说了句,“自己把衣服换了。”
然后脚步声到了门口,能听见开关鞋柜的声音。洗手间开门了的声音,紧接着是碰撞声,姜梨忍不住皱眉,突然想起来,“你……”算了,应该已经看见了。
果然没多久,罗序红着脸,一手一个热水盆回来了。
热水多的放在姜梨脚边,诺了声“洗吧。”就把干毛巾扔到另一个盆里,反复才浸湿。
脑子里都是洗手间里瓷白色两件套婀娜多姿的招摇。
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
不得不承认,梦见是一回事,真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小腹一股热浪催得血往太阳穴涌,他不敢看她,只低着头把毛巾左拧拧,右拧拧,然后又重复一遍。
姜梨伸手要过来擦把脸,再不拿就快没毛巾用了。
伺候完一圈,罗序从她包里掏出钥匙,划楞一下抖落开,“哪个是。”
“凭什么?”给了钥匙以后还怎么躲,她一把抢过来攥住,缩在被子里大眼睛直瞪他,像晒太阳被打扰的猫。
罗序挑挑眉,突然俯身下来,目光直直地锁在姜梨的唇上。
这人骤然蹲下来,眼看就要亲上,狭窄的空间让躺着的人难以承受自上而下的压迫。她更是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双手护在面前,钥匙被成功带走。
成功拿到钥匙的罗序如一架俯冲的战斗机,再次拉高,离开前唇峰擦过指尖,留下一缕温热的痒痕。
姜梨放下胳膊恨恨地瞪着那串得意摇晃的钥匙,哗啦啦的金属声很刺耳,气得她把被子蒙在头上,连门口的再见都懒得回应。
罗序回沈家时,姜梨已经睡着了。床头是他留下的一盏小夜灯,清凉如月的灯光照着女孩沉沉的睡颜。
立在沈正道书房的罗序背对月光,手腕贴着衣服口袋,嘴角压不住的上扬,口袋里是姜梨家的钥匙。
沈正道穿着睡衣进来时,他才勉强收敛起笑容,正视爷爷。
“认错吗?”
“认!不该大庭广众与亲兄弟大打出手,害得姜姜受伤,坏了两家五十多年的交情,坏了沈家门风,坏了建工集团形象,罗序认罚。”
沈正道满意地点点头,“再帮爷爷个忙。”
他拿出一天前罗序交出的建工集团南方分公司的标书和沈毅挪用公款,泄露标底的证据。
“这东西现在爆出来,靖宁街项目就无法完成。集团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那条街是我生活半辈子的地方,能不能……”
未等沈正道恳求,罗序就主动开口。
“我是外人,不参与集团内部事情,既然交出来,就由您处置。”
“外人?”再一听他尊称“您”,沈正道心头不免一惊,思考这话有几分可信。
祖孙间的闲聊也变得正式起来。
“你想要什么,罗序。”
这一夜,风静月微凉,换来次日明媚好天气。
早早上门的罗序成功把人堵在被窝里。
她还和小时候一样,起床气很严重。
那时,想看到刚起床的姜梨,罗序要趴在木格窗外等一会儿。
因为姜梨的床就在窗下,等姜丰和叶之梨起床去买早点,他再轻轻撩开淡绿色窗帘,就能看见黑乎乎的小脸压在枕头上,有时枕头边多两个同款配色的小拳头。
小时候没人涂防晒,只管曝在炎炎日头下,大家黑得很平等。只有罗序觉得晒黑的姜姜也可爱。
一根狗尾巴草或一根油条,轻轻撩过鼻子,换来女孩皱眉嘟囔两句,然后蒙头继续。逼急了,抬脚就往脸上踹。
今天,罗序捏着根油条看熟睡的女孩,并不打扰。他知道骨头碎裂那种疼,姜梨眼皮下的眼珠都不转,难得不疼让她多睡会。
睁眼刚好六点半,罗序已经吃完早餐,坐在客厅等,对于清晨的凝视只字不提,反倒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
“爷爷让我给你送补品,在你康复之前,每天我负责接送,晚上再回去。”
这样听起来,反而是她的错了。
另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掺杂其中,像热豆浆里的绵白糖,尝得出,但找不到。
她狐疑地吸一口豆浆,看着罗序。这人正撕一截油条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顺便剥一个茶叶蛋放在碗里递过来。
豆浆油条是最简单的早餐,但加了鸡蛋就不同了。仿佛清汤寡水的日子一下就有了热量。
直到罗序把她送进店里安顿好,姜梨心头都有股莫名的暖流涌动。
“走了,下午等我。”说完大步流星离开。留下方圆圆扒着门感叹。
“姐呀,到底哪个是你男朋友。”这俩人明显不是同一款。一个清冷公子,一个霸道硬汉,“你伙食真好。”
“给你要不要。”姜梨冷着脸收起手机。刚刚一个没留神,手机被抢过去,号码就这么被罗序拿到了。
“算了算了。我就说说。”方圆圆赶忙做了个把嘴拉上的手势,跑去厨房做蛋糕。
姜梨拿出平板画了几笔,才对着厨房喊道,“别做太多。”开这家店是以创意蛋糕为主,甜品只为初期打开局面,之后作为附属产品只会在时令季节或特殊节日才做。
厨房里哦了一声,她才放心地画起来。
绘制蛋糕草图不像工程制图有那么高的精细度要求,对于姜梨来说很简单。可以说配色和装饰才是蛋糕吸引人的关键,她愿意称之为与顾客达到审美一致。
很显然,这幅草图超过了顾客要求。发过去没多久,微信就遭到了女孩尖叫的矩阵轰炸。
【啊!!!!】
【太好看了,我就要这个,做出来一模一样吗?】
得到姜梨肯定答复后,对方直接豪气打款,并约定了送货时间和地点。
再把配料、装饰、尺寸和口味等细节备注后,这份有图有样的订单就粘贴在备忘录中。
像这样的备忘录,未来几天都有,周末甚至每天有四五单,这算是不错的开始,接下来就要筹备春天第一个节日的新品了。
而靖宁街这一边,显然开始得不顺利。
赵佳乐和张建强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罗序车前。
“序哥,快点儿。不行啊。”
他急忙跳下车,问这么了。
“你来就知道,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