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97章 摩擦（六）

沈祁夸张地一拍脑门，故作失策：“只顾与诸位饮宴，满心欢喜，竟忘了本人暂居沧阳，席上未请花大城主！”忙吩咐左右，“速添桌椅，上佳肴，请花城主！”

元不惜吃了一惊，特地给华英下帖子，却此时才想起去请城主？

这种挑拨方式虽然拙劣，可是华英素来做得多说得少，不表忠心也不善言辞，万一城主就吃这一套怎么办？

二门外有个侍者好似顺风耳，隔得老远竟听清楚了主子的指令，高高应了声“是”，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半点应对时间也不给人留。

华英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估计那侍者是出去放炮仗，而躲在城主府附近的另一个人看到信号，就会像饿虎扑食一样扑向花镜。

如此一来，焦急也无用，花二公子曾说过，“既来之，则安之”。

元不惜添盏的手，在酒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时，忽然稳定了。回去后城主定会向他问及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因为无垠公子的关系，他怎么说都无法完全消除城主的疑虑。但只要据实回禀，事情就不会变得更坏。

秦霜侍者果然以脚踏风火轮的速度找上花镜，能不能请到他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把上司的意思传达到位——华英才是正儿八经的座上宾。

花镜惊讶了一瞬，继而挑了挑眉角：“既是沈大公子相邀，自当去喝两杯。”

那侍者大喜过望，弯腰又哈背，在前面带路。

他没想到的是，花镜虽然轻装简从，却也带着术师二三人，侍者二三人，一径穿庭过院，就引起了花无垠等人的注意。

“这秦霜侍者满面喜色，是要把他父亲带到哪里去？”

向晚：“华英不是去赴宴了吗？现在日头还早，应该还没散席。”

那这是……

花无垠迷惑地目送着一行人走过去，忽然杏眼一眨，浮起狡黠笑容：“咱们把动静再闹大一点。”

这样的局面，必要闹得极大才能改变。向晚说：“我做个准备。”

藏书阁的原身是一个大气恢宏的洞窟，内部幽深空阔，仅有四根参天石柱作为支撑。没人知道它原先是由何人挖掘、用来做什么的。许多年前，花家从太平城搬至沧阳城，花婉君着人将其外面修成殿宇的模样，内部稍作整饬，摆上一重重高大的书架，用以藏书，并亲赐阁名为“琅嬛”。

此时阁门洞开，一股幽凉的空气阔散出来，丝丝缕缕浸入肌肤。花向晚让兄长稍等片刻，便穿过纵横排布的书架，以及满室不知源头的交相辉映的华光，找到用金丝绳悬挂在后墙上的，立起来只比她自己矮一点点的大扇子。

她曾听母亲说过，这把乌金扇是花婉君大人的灵宝。花婉君大人是与赤乌契合度最高的一位城主，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十阶术师。

赤乌的灵力深不可测，大人唯恐它恣意妄为而无人约束，曾与之约定——只要此扇尚存，它就非受召不得踏足人类居住之地。

花向晚年幼时，母亲总是搬一把藤椅坐在廊下，同她念叨先人的光辉事迹，白色的裙角却随着风微微而动，优美而温柔。

那些故事经过后人润饰，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然而其中的一些内容有点经不起推敲。花婉君上一刻还在沧阳城郊外惩治了一群土匪，下一刻就能跑到雷皇城攀登险峰。

向晚撑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说到激动处，母亲的香绫扇也因而四处比划，可见母女两个皆对那些事深信不疑。无论如何，花婉君与赤乌联手闯天涯的故事曾无数次出现在向晚的少年英雄梦里。

现在，向晚就站在这柄大扇子面前，微微抬着头，仿佛感受到无限景仰的英雄前辈注视着她，目光慈和温柔。

“晚辈花向晚，因朋友有难，前来求借灵宝。”她轻轻地说，语气却坚定，“若有冒犯之处，事后定来负荆请罪！”

她用瞻仰神迹的心情伸出手，灵力徐徐覆上金丝绳，与上面的守护咒进行抵抗。不想本来相互缠绕的几股金丝忽然松动，乌金扇猛地向下一滑，漆黑的扇骨反射着洞内的光芒，若有星宿运行其上，深邃而清冽。

她的手触电般一缩。

扇子下滑几分，就又被绳子牵住了。向晚突然心如擂鼓，脑海里全是上天来给预示了等等话语。但一会儿之后，跃跃欲试之情到底战胜了忐忑。

“晚辈保证小心使用，不会弄坏的。大人之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万望保佑华英姐姐化险为夷，向晚再拜谢过。”

她嗓子干咽了一下，指尖贴上冰凉的扇骨。那束得紧紧的绳结处，有金红色的光点骤然一亮，至为耀眼，绳结竟像被火烧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变细，最后断开了。

乌金扇没了束缚，迅速坠落，向晚下意识地一接，身子被带得往下一沉，不由纳罕道：“还挺有分量！”

向晚对着空洞洞的墙壁猛鞠了几躬，背上扇子就走。

小丫头走出藏书阁，底盘沉稳，精气神比之前更突出了几分，无垠原秀及沈家兄弟却一个个蜡着脸，目光不住地飞向她背上之物。

哎，要遭。

花向晚将大扇子往地上一顿，露出一排贝齿，明眸星灿：“你们想要哪个级别的动静？”

秦霜使者的馆舍，歌舞升平，一派和睦安乐的景象。

一首《阳春白雪》听毕，气氛越发温暖，沈祁放下打节拍的手，命人捧出宝匣一只：“在下偶得一块奇石，外观莹润如玉，灵气弥覆。以手相触时，便觉心襟舒畅，神清目爽，但不知此石为何种材料，出自何处，不知在座各位可否指点迷津？”

华英转头看了一眼。匣中装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翠石，上有朗朗清气环绕，举座皆为之一震，面露惊奇之色。之后，又不约而同地摇头，直叫可惜。原来那翠石的顶端雕刻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兽面，雕工精美细致；但在兽面之下，却凌乱地凿切出十多个断面，好似喝得烂醉的人信手而作，毫无美感。

华英看到此处，却是微微动容，她的眼力自与旁人不同，看出那兽面之下刻画的每一个面，每一个角都恰到好处，将灵石独有的清气、从容柔润的明泽全烘托了出来。

显然雕刻师亦发现此石的不凡之处，所以放弃了对外形的追求，选择让它的神韵真髓流传于世。

“这是哪位能工巧匠雕的？”华英问。

沈祁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听出了华英对这块石头感兴趣：“这个人说不定姑娘也认识，就是闻名天下的匠人辛子恺！一些大咒术师的灵宝都是由他亲手打造或雕琢，包括天浪城主莫宜修和雷皇城主公孙棠。不过近些年辛老已经不接受别人的请托了，这块灵石还是他十年前雕的，是他仅有的传世作品之一。”

“能在灵宝上动刀子的人百年也难出一位，真是可惜。”在座众人纷纷议论，看翠石的目光也变成了鉴赏艺术的眼光，好像个个都是行家。

沈祁知道能被华英特别注意的定非凡物，怕不是艺术价值高那么简单，便道：“姑娘乃是高阶术师，进阶之路日渐难行，但若有灵宝相助，必定事半功倍。今将此石赠与姑娘，望姑娘不要嫌弃礼薄。”

说话间，那沉香木制的宝匣就已送到她面前。

人情都送过来了，拉拢之意不要再明显。元不惜眉心微蹙，如漆的双眸顿时转向华英——接，还是不接？

真麻烦……华英调整一下坐姿，暗自动了动发酸的腿，然后一脸郑重又矜骄地点了点头。

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吗，“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元不惜便像吃了定心丸，双手举过头顶，捧过那宝匣。

就在这时，被派去请花镜的侍者神色急惶地跑进来，在沈祁耳旁道：“两位公子方才和花家小姐比武，忽然倒地，昏迷不醒，请公子快去看看！”

沈祁豁地站起，连向宾客打声招呼都忘了，就随那侍者而去。

宾客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地跟着站起来。

华英反应更快，早拖着元不惜穿出厅堂，直奔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