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47章 百里沟（五）

关苍寄没再理会她，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三伙人激斗的方向。

公孙襄在肚子里大犯嘀咕，往晴朗这边靠了靠。这人好生奇怪，年方二十许，却披着漆黑的长褂，眼神阴沉，脸色苍白还面无表情，好像阎王殿里走出的人物！

忽然，激斗的三伙人中不知有谁受不住攻击，喊了一句：“放我走！我知道黄亦山在哪里！”

关苍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锐光，五指翻转间，咒术——鬼迷神乱朝那三伙人席卷而去。

一阵猩红的烟幕扑向众人，烟中裹着千千万万的“人影”和凄凉哀怨的利叫，好似将炼狱搬到了人间。

那些人被死气环绕，惊惧到了极致，开始向周围乱劈乱砍，急奔乱走，哀声震天。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出来，使得红雾更加粘稠深浓，被困之人的呼号声和最初传出的利叫越来越像。

“闹鬼！”公孙襄惊骇万分，“啪”地扣住了剑柄。

忽然，红雾中有几道浅浅的金光突破出来，明暗阴晴几遍，仿佛笼在层云中的太阳。渐渐地，火伞高张，明霞倾吐，金波千丈，驱尽了湿冷之气，唯蓝天云野，令人豁然开朗。

澄澈、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从花无垠周身涌出来，众人落魄的身影也被照亮，像是架着七彩祥云滚到凡间的颠倒罗汉。关苍寄眯眼看着，响指一声，又凝聚了一团不祥之气，唤来阴风阵阵。

晴朗见这打斗是免不了了，剑气一振，便冲着花家而去。花家立即往后退却，打算脱离这乱斗的场面，但她追得很紧，林恢和公孙襄自然也跟在身侧。

“别放公孙襄跑了！”逍遥门反应过来，挥剑嚯嚯，将逐水派往关苍寄这边一推。

最后变成花家人和晴朗小队在前，逍遥门在中，逐水派不断纠缠，关苍寄步步紧逼在后。

这一番你追我赶，你打我闪，场面蔚为壮观，不久，巨石的摆放发生变化，隐隐有了收口之势。晴朗倏然止步，对公孙襄道：“我和小恢就在这儿挡一阵，你和花无垠进山，去找风归。”

“和花家人一起？不等关公子会和吗？”公孙襄瞪大眼睛，向后方一望，也明白要从这团混乱中脱身，一时难以实现，又看了看花家簇拥着的红衣背影，面犯踌躇。

晴朗摇了摇头：“花无垠不会这样朝你出手，倒是那个关苍寄，我信不过他。”

“师父是故意把关苍寄隔在后头的？”林恢已经随她转身，做好了挡人的架势。

“是。”晴朗也紧盯着那兵刃交织的方向，神情紧绷。

关苍寄信不过？难道他对秦霜怀有异心吗？公孙襄心念飞转，倏然间想到黄亦山原本落在他手上，却逃了出来；而他方才出手，是因为有人要说出黄亦山的位置……难道，黄亦山是他故意放走的？那人出逃的隐情，他知道吗？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脑海，公孙襄觉得头颅隐隐胀痛，却当机立断，按着晴朗的意思跑了。

“花家公子，请等一等！”

花无垠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停下，却稍稍压慢了步伐。公孙襄忙用上轻身之术，赶着赶着，忽然觉得背脊骨发凉，窜上一阵冷汗：假若她听关苍寄的话去了莽河渡口，那她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吗？

逍遥门、逐水派步子一顿，只见路口飘浮在咒术的焰光里，两道人影平静伫立，背靠着蜿蜒而去的火蛇，一阵阵风扬起了耳畔发丝。

如同一幅绝美的风景画在创作的过程中，忽有两个人闯入画师眼帘，也被如实涂抹于纸上。虽是不速之客，却与这景象浑然一体，挤走了些许夜行的寂寥。

但公孙襄的背影还在前方，灯火闪闪烁烁地缀在山脚，就像星子布成的河水退潮离去，一声令下，全都扑灭。两派当然不肯在此拖延，逍遥门顿时分出一部分弟子，合力冲撞，其余人等从两翼绕行。

晴朗林恢却在此时一动，平静的画面霎时被打碎。两道人影放过了中路的锋芒，分别向左后与右后方疾速退跃，比公孙襄更快地隐没于石林之中，好像但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设下埋伏，扭转乾坤。

敌人不为所动，继续挺进。

然而谁都没料到这埋伏会如此粗浅，好像只是做做样子——只一眨眼的功夫，右路边忽见璀璨剑影翩然升空，道道都是画骨剑的残像，疾风爆鸣声穿透耳膜，浩荡的白气中隐透着蓝光，好似一股湍流自石后冲出来。

万刃沉霜，原本是足以铺张成江河的招式，却被晴朗敛聚成山泉，使得攻势更为集中。但她此番太性急了些，就像一颗地雷埋在那里，未等敌人冲至跟前，就提前拉了引线。

右路军往旁边走了个弧线，就轻巧地避开了。

“到底是不常跟人动手，准头太差！”

“咱们就在此地把她灭掉，四五就该哭鼻子咯，哈哈！”

“别冲动，追小圣女要紧。”

“此言差矣，你看她走路飘的——只要扔个枕头过去，说不定能倒头就睡。”

“咦？”

最后那一声落下，有个人忽然站住了。

“发什么呆呢？赶紧的！”后面的催促，此间石块越发密致，稍有不慎，人就要跟丢了。

“我……我动不了了……”

“撞邪了吧？我怎么就没事……”话未说完，一把不知从哪来的钢刀当头劈下。此人跑在队伍中段，前后都有人，左右又被石块卡得无法挪身。

“快躲啊！”同伴肝胆俱裂，亮晃晃的咒火映上刀身，在他瞳孔里痛苦地扭曲着。随即一股红雾喷薄而出，在半空中散作千万颗珠玉，每一颗都沾染了跳跃的光芒。

“啊——！”

突兀的惨叫此起彼伏，回过神来时，整个右路都仿佛堕入炼狱中，火烤水淹，刀刻斧凿，眼前明明是光溜溜的石块，却像安上了无数阴毒的机关。

“轮回引，是轮回引！”有人叫了出来，然后四处八方都开始高喊，竭嘶底里，他们一面奔走闪躲，一面互相张望，惊慌之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因为在人群中，有且仅有一位前辈可以助他们逃脱！

轮回引是由回梦引改进而来的。

回梦引固然能重现往事，但是阵中人只能作为看客，将心底最深的怀念回眸一遍，出阵的瞬间便是梦醒时分。

然而，有人在它的基础上创造了轮回引。在这个阵中发生的事，甚至可以影响、改变现实。

这个大胆的改进曾令无数人疯狂，他们认为轮回引就是传说中的“后悔药”。

如果某时某刻我没有那么做，会怎样？

如果我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怎样？

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假设，而借轮回引改变往事，就如同入了一个崭新的轮回，获得新生。

但是，太多人因为贪、嗔、痴、恨、爱、恶、欲困在阵中，无法自拔，再也找不到回归现实的路。这样，往事就会一遍一遍地重现，进入永久的循环。阵中人仿佛在里面渡过了一世又一世，每一世的起点都如出一辙，每一世开始的时间，都在他想要改变的那个时间之前一点点。

再走一遍，只要再走一遍，下一遍我就成功了……这才是“轮回”真正的含义。

逍遥门遇上的这个阵，照搬了雷皇城中某一段牢狱的场景，那场景名唤“炼狱之关”。然而挣扎了半晌，才发现布下此阵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被她骗了！”

“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