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29章 堕仙（三）

两日后，民间对圣女的猜疑与微词终是传到了暮霭的耳朵中，她对此大发雷霆，然而悠悠众口堵也堵不尽。暮霭被弄得很焦虑，一面勒令医圣在最短的时间内治好圣女，一面带上一份礼，去拜访金寒。

卫家出豪侠，好交游，如若他认识个把卜问师，能够向群众证明上天对公孙襄是没有意见的，那么公孙襄的圣女之路就会好走很多。

最好，那位卜问师的灵力够高，连圣女的姻缘都能算出来。

秦霜行邸，金寒便下榻于此处。

暮霭才刚被门童请进去，一道人影就乘着风飞跃墙头，在树叉叉上略略一顿，蹲了一会儿，才踮着脚步、猫着腰向会客室溜去。

月黑风高，公孙襄念了一个“空明咒”提升五感，发现这座宅邸方圆十米内都空气纯净，风气清和。凭借直觉绕开守备，感知到一处人气最薄弱的地方，她心中大喜，一个箭步将自己弹射过去。不料嘴才咧开一半，就听到“咕咚”一声清响，不偏不倚地掉进一口大水塘。

公孙襄慌忙往塘沿一贴，没敢露头，等待应声而来的巡夜人。但是巡夜人的警觉性让她大失所望，直到她一口气憋完了，都没有人来查看一下。

兴许是宅邸太大、人手不足，或者秦霜没给他们发够俸禄，总之她安然爬上岸，对着脚下那摊水渍惆怅地叹了口气。

夜风吹得脖子凉飕飕的，前方不知是树影还是石影一团一团，幽深静谧。公孙襄将眼前的水雾抹开，正欲提步，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

她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拳，手腕却被人接住了。

对方穿着与她差不多的暗色男装，眉眼温和，长相秀气：“公孙姑娘到这来做什么？”

公孙襄抽回手，疑惑地打量着她：“你认得我？你是这行邸当差的吗？”

“在下晴朗，是城主府里当差的。”对方退后一步，抱拳施礼，月光轻笼下的神情有些尴尬，“姑娘以前常在城主府东边那棵歪脖子树上休息——看《六韬》封皮的《杜康拾遗》和游记——是以在下对姑娘有映像。”

对方自称“在下”而不是“属下”，想来身份与寻常差人不同。又称她“公孙姑娘”，并不呼圣女之衔，但凭这一点……公孙襄喜欢。

“额……我还以为不会被发现呢！”公孙襄挑着柳叶眉，展露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无赖，颇有些二皮脸的味道。

晴朗说：“在下只是觉得奇怪，有人会将书正着看几天，又倒着看几天，这才多关注了些。”

公孙襄恍然大悟，准是她把闲书随手往书皮里一夹，没有注意它是正是倒：“多谢提醒了！”

夜间风大，摇得树枝上下弹动，发出呼呼啦啦的低响。公孙襄打了个寒噤，猛然想起到这儿来的目的，忙说：“我先走一步，你往后想看什么书，就去那棵树下告诉我，再会了！”

“等等！”晴朗叫住她，“院内守卫森严，你的云隐诀对这些人没有用。”

这卫将军义弟出行就是奢侈，带的守卫都是五阶以上的术师。

“被发现也没法子，事关终身，我必须探听仔细了！”公孙襄有些急促，也不知道母亲和金寒说了多少了。

她屏住呼息，小跑出一截后蓦地跃起。衣裳湿重，行动就不似来时便利，飞越夜空时有水珠滴滴坠落，正中巡夜人头顶的发旋。

巡夜人摸着脑袋抬头：“什么东西？”

公孙襄已然摸滚到墙根，那一瞬间，十多个念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如果被发现了，金寒那儿还好说，关键是母亲这关不好过！保不齐还有一场严肃的问话等着她，幸而她早早想好了答案，以备不时之需。

她壮胆似地掐了掐手心，又回忆了一遍应对之策：如果母亲问“为什么来听壁脚”，她就答“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果母亲问“生病了为什么还到处乱跑”，她就答“好得差不多了，特地来报喜，顺便锻炼身体”；如果母亲对她的说法不相信，她就说“字字是真，绝无虚言”；如果母亲要责罚她擅自行动，她就说“愿将功折罪”。

母亲听了她诚恳的申辩后，一定会饶过她，这时候就是她发挥演技的时候了，一定要挤出些感动的泪花儿，大呼“母上英明”！

公孙襄将思路理清后，心中大定，伸手就往窗户纸上戳。猛听得有人惊讶而无奈地唤了声“姑奶奶”，她的手指头就被人捉住，硬生生停在了离目标半寸处。

回眼一看，又是晴朗。

晴朗朝她严肃地打了个眼色，缓缓将手伸入袖中，抹出两只用金丝细线牵住的杯子：“呐，传声筒！”

说完将其中一只杯子倒扣在墙上，示意她靠过来。

公孙襄半信半疑地贴上一耳。屋内的说话声穿过石墙，细微可闻。

“金寒公子也没察觉什么动静吗？”

头一个听到的，就是暮霭的质疑。虽然早有准备，然而面对这个一贯冷硬的声音，想到她平日里对自己冷冰冰又带着忧郁的注视，公孙襄心里还是免不了发紧。

金寒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窗外，笑一声：“无妨，是猫儿贪玩而已。”

“猫？”暮霭皱起眉。

“那猫儿并非有意惊扰，还请城主不要与她计较。”金寒无辜地道。

“如此，圣女之事便劳公子费心了。”

金寒是卫镰义弟，也能算是公孙襄的兄长，暮霭这才请托到他身上。

“城主不必客气。”金寒说，“三日之后，卜问师便会抵达雷皇，定能打消城民们的顾虑。至于请他卜算姻缘之事……依在下拙见，他的话只能作为参考，最终人选，还请城主和圣女自己多加斟酌。”

他将“圣女自己”似乎咬了个重音。女孩子的事情太草率，便会误了终生。若他家里有个小妹妹，他一定会带她偷偷去瞧一眼自己的未婚夫婿，她要是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

逼嫁不行，远嫁不行，联姻更不行，若有人拿她的婚事当筹码，绝对要拍桌子翻脸了。

公孙襄听到此处，默默退开。看来，自己的未来全部押在了这位卜问师身上。过不了三五日，她的良缘就会用卜卦的方式算出来，她的名字就会和另一个人相连，而她可能并不熟识那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也让她非常惶恐。过往的十多年春寒夏暖，即便像只雀儿一样被关着，她也从来没有如此地愤懑憋屈过，内心好似风中的烛火，被吹得摇来晃去。

但她并没有当场就方寸大乱，只让呼吸滞了几秒，连忙回过神来，面色苍白地看了晴朗一眼，振作精神，翻回墙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