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27章 堕仙（一）

晴朗等人快马加鞭，一路上不曾耽搁，三周后才赶到天浪城外。

天还蒙蒙亮，又是斜风细雨，铅云密布，此刻没有人从城门进出，山谷中一派静谧。

山岚薄暮中，簌簌的叶影后，一点幽光悄然亮起。

四匹大马首尾相继，踩着涓涓流水嗒嗒而行，公孙襄望见山崖子下有几颗“土豆”抱着头咕噜噜乱滚，讶异：“这是何物？”

晴朗随意瞟了一眼：“晴雨公。”

“此处并无奔鬼游仙，它们如此惊慌，难道是被什么高明的宝器所扰？”公孙襄想了想，降低马速，身子横空一探，将一颗滚到路边双腿乱蹬的捞了起来。

“土豆”们见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马前，仰起头，黑豆眼一眨一眨。

林恢心生警惕，四下里张望。雨幕笼罩下的山野诡木森森，枝桠交叉错落，似锋利的犬牙蠢动摇摆。

好像有什么躲在雾气之后，投来极为隐秘的窥视，他倏地望向一处，目光犀利如刀剑般绽然，杀意横生！

只听“哧”的一声响，一支疾箭贴着他的腰际险险飞过，或许是那人见被发现，仓促之下射歪了。

拔剑声四起，众人勒住马头，马儿焦躁地嘚着蹄子，响鼻轰轰。

片刻之后，山野岑寂，除了那青雨迷蒙，再无半点动静。晴朗当机立断，一挥马鞭：“快走！”

凌乱而紧凑的蹄声再次响起，从谷中飞速穿过，震得土地惊惧、山神退避。

晴雨公，是调节一片区域晴天、雨水以及气候变换的小灵兽。原本这个世界是不需要晴雨公的，风雨雷电、春夏秋冬皆是自然规律，全凭上天的意思，四季如春的地方自不用说，即便在某些生存环境严峻的地方，那里土生土长的人也自有一套应对法则。然而从某一天开始，各地的天气突然不再变化，那天下雨的地方，之后天天下雨，最终演变成洪涝；那天有阳光的地方，就天天被太阳照射，大地龟裂成一块一块。一年四季也定格下来，不再变幻多姿，人们耳熟能详的春风和煦、夏日炎炎、秋叶凋零、冬雪皑皑，只有肯花大量时间和金钱去追寻的旅人才能看遍。有一座临海城，当日正巧遭受着飓风席卷，生者百一，死者十九，能挪动的都拼了命逃出来，直至现在，没有人能说出里面变成了怎样一副惨状。

这一日，被人们称作“晴雨失衡之日”。

虽然不再有熟悉的明天，但人们都在寻求破解之法，其中有一部分发现：五阶以上的术师，可以使用风花血叶、雷霆惊梦等借助自然之力的招数，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能对自然现象进行召唤和驱散？

针对这一假设的实验四处开展，高阶咒术使用量剧增，几乎赶超近来漫天飞舞的巫祝之术。而真正成功的，却是秦霜城。毫光将军卫镰率领精将三百，做成一个结界，驱散了笼罩头顶的乌云，并把邻城的骄阳移过来稍许。从那以后，秦霜城专门设置了一支晴雨队，毫光将军卸下军务，亲自担任晴雨队的队长，不断用灵力撑着这个结界。城中很快挑选出第二批、第三批精英，时不时与他们换换手，以减轻他们的负担。

秦霜城之外，雷皇城、沧阳城和天浪城先后组建了晴雨队，它们并称为四大城。但是，四大城毕竟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小城人才稀缺，只好就近抱团，凑一队高手出来，通常是顾得了前边就顾不上后边，刚按下东边一朵云，就有西边的一声响雷来凑热闹。

四大城在此时表现出了大城的风度，广邀天下有能力的术师，坐在一起开了几场会，拼死累活地把各自的结界往大里撑，勉强连成一片，将小城也尽可能地包上。

随着时间推移，当晴雨队轮班或是精力不济的时，结界总会出现一些漏洞，这时晴雨公就派上用场了。它们是各城贡献出来的灵兽，怀揣着灵力到处巡逻，哪里有漏洞就往哪里补。公孙襄等人正遇着这么一队，却也顾不得细看，一径飞奔而去。

天浪城建在青山的阳面，依着地势，房子一层叠一层，一直矗立到浮云的深处。碧空高远，云是一弯弯一缕缕的，形如飞溅的浪花，真不负“天浪”二字。

此时此刻，几乎全城的女子都上了街，还有不少特地从邻城赶来，人头攒动，乌乌泱泱，一双双春眸媚眼，一片片翠袖红纱，一声声莺啼燕啭，一阵阵粉味脂香。

苻辛夷面皮有些抽搐，他昔日在山门里，师姐师妹个个都是客气有礼，风度极佳的，哪里知道这外城风气如此的……四面八方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花枝乱颤，他几乎缩着肚子踮着脚尖，在人群里穿梭。饶是如此，仍被不知谁的玉臂推来推去地搡了好几下，新换的武靴又印了好几个绣鞋印子。他觉得心里烦闷，反手摘剑，往身前一横，将一众莺莺燕燕隔在半尺之外。

公孙襄指向一座巍峨楼阁：“原来是晴雨阁在招工，这么多人，莫不是最近闹饥荒，大家都缺钱花？”

晴朗懒懒地翻起眼皮，但见姑娘们面露桃红、半羞半喜，明白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大概是里头的公子哥儿长得太像祸水，才招来这么一群狂蜂浪蝶。”

“原来如此。”小将们顿时没了兴趣，将脖子缩回原来的长度。

俄而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仆役，就大摇大摆奔向招工处去了。

管事的眼珠子在她的小蛮腰上定了定，又默默移开：“姑娘看上去不像做工的，还是请回吧！”

马上又有一人站出来维持秩序：“大家注意了，晴雨阁招聘的是小厮和粗使，大户人家的姑娘奶奶们就不要来了。那边的，挤什么挤？说你呢，后头排队！”

“哎呀爷，这都排了大半天队了，能不能通融通融啊？”

“爷，人家家里还等着米开锅呢……”

“爷，晴雨队的诸位大人为了百姓有好日子过，挺身而出、殚精竭虑、舍己为人，譬如再生父母，小女虽不才，却也下得厨房扫得大院做得细工，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众女一拥而上，把个管事围得水泄不通，从自身难处说到社会安定大德大义，从才能人品到家世气质，方方面面都要一争高低，七嘴八舌，叽里呱啦。那管事几乎被按在墙上，笔直地贴成一条，有口难言。

就在这时，身后大院中传出一个颇具磁性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慵懒的意思，却使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静了：“是个人就行，把她们放进来，人数满了为止。”

“是！大公子！”管事如蒙大赦，一嗓子嚎到破音。

好似听到了军令一般，方才还你推我攘的姑娘们自动排成长队，只听见遍街“刷刷”的移动声，小将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走吧。”晴朗慢悠悠拖着步子，分开人群的浪潮，从侧门跨进了——晴雨阁。

公孙襄这才瞧见阁中那位“公子”的长相，一下子愣了。

那公子双手托着名册，见到他们，也愣了。

“莫非公子安好。”片刻之后，还是公孙襄先反应过来，扯着嘴角问好。又悄悄翻动眼皮，打量起他来。

“公孙姑娘别来无恙。”莫非抬手还礼，继而快步向晴朗迎去，躬身作揖，判若两人，“莫某未及远迎，还望长老恕罪。”

公孙襄大感惊奇，这笑面鬼怎么突然有了正形？又见苻、林二人毫不意外的样子，才明白过来——这次下山就是来见莫非的吧。

莫非将华松使者让进书房内叙话，公孙襄就在晴雨阁闲逛。招工进来的姑娘们没处分派，便三五成群地遍布各个角落，怎一个乱字了得？再听她们的话题，皆是“如何穿着打扮才能让人耳目一新”和“如何让主家记住自己”等语。公孙襄不由驻足，忆起她初见到金寒的样子，也是这般活泼懵懂。

还有豆蔻年华的烦恼与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