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15章 回梦（一）

时间永远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停步。在白狼事件收场的当日，酒坊里又有了新的谈资。

“成员外家的千金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知是劫财还是劫色。”

“你还别说，其实我隔壁的翠花也不见好些天了。因为她爹是个不错的郎中，总被请到外地去行医，所以才发现得晚。”

“世事无常，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公孙襄向晴朗师叔提起，晴朗师叔却不甚在意，摆摆手：“我们已经着了别人的道了。花如意取得《虚怀》是两三百年前的事，怎么会被我们碰到？你守着花家秘洞的钥匙，难道并不知晓钥匙的来历？”

恍若一点灵光在脑海中绽开，公孙襄拳掌一碰。难怪她觉得花如意的名字特别耳熟，原来是这样！

“可我们确实遇上那个时候的人了呀？”

晴朗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有一种阵法叫‘回梦引’，可以再现某时、某地的场景，而那些陈年旧事也会因阵中人的参与而发生一些变化，以使阵中人相信自己身在现实世界。有人将它搬到这里来，必是为拖住我们，不让我们进天浪城。”

这回梦引是灵曲逍遥门的拿手好戏，是幻术的一种，也有踏进去就一辈子没能出来的人，其原因就像晴朗所说的，事情会因阵中人的参与而发生一些变化，以使阵中人相信自己身在“现实世界”。

公孙襄打了个哆嗦：“那掳走姑娘的恶人，莫非也是幻象？”

晴朗点头：“不信你去大街上转转，为吸引我们的视线，满大街的人都会提及此事。随后事件还会一个接一个地处理不完，我们就别想离开太平城了。”

公孙襄依言去买马，马夫和她咬耳朵：“像你这样的姑娘家还是不要乱跑，最近出了个专门拐骗良家女的登徒子，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她去刀市，就有一大婶神神秘秘地凑近：“我这里有一件敬过菩萨的神兵，保佑姑娘一路平安，姑娘不看看吗？”

“不，大婶儿，我用不惯钉耙……”

“哦，那我还有一只镂金数节攒珠大项圈，戴上后肌肤触感温凉，给你极致尊贵、奢华的体验以及全方位的贴心呵护，就算是哮天犬降世也会夸它好！”

“我并不是很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算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不识货，要是被歹人掳走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公孙襄抽了抽嘴角，来到烧饼摊前，只见烧饼大叔抹了一把老泪：“以前成员外家的千金最爱吃我的烧饼，如今她离奇失踪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公孙襄终于忍无可忍：“买个烧饼也能听你唏嘘不已，真是够了！”

她气冲冲地回到客栈，正赶上林恢猛劈结界解救苻辛夷，灵气炸得空间扭曲，火花乱闪，注满咒文的符纸镇在四周。

而晴朗靠墙边站着，神游天外。

公孙襄连忙去助师弟一臂之力。进行到一半，突然闷闷地抬眼：“晴朗，云兮在现实中的结局，你知道吗？”

晴朗道：“旭姮杀人之事瞒过了众人，花留芳追到瑶谷后，云兮问旭阳‘你想让小姮醒过来吗？’

旭阳答：‘想。’

云兮再问：‘只要她醒过来，你和花留芳之间无论是爱是恨，都可以释怀吗？’

旭阳又答‘是。’

于是云兮将全部灵力传给旭姮，香消玉损了。”

云兮是一个浅淡恬静的女孩子，至死都未曾失却从容不迫的气度。

旭阳曾说，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会被城中人接纳，可是上天偏偏吝于多给她一点时间。

那张带着浅浅笑意的女子容颜，还清晰地映于脑海中。然斯人已逝，唯能遥向天涯为之一恸。

林恢听得颇为诧异：“师父早知这些都是假人，为何还耗费灵力，改变结局？”

晴朗翻起死鱼眼：“也许我闲得无聊？”

“定然是长老仁义，即使身在幻境中，也不忍见人受苦。”公孙襄心思敦厚憨直，是单纯清净的一朵小花，也正因为如此，有的时候天外一言，马屁拍得不显山不露水，听得人极为受用。

晴朗眉开眼笑：“还是公孙姑娘真知灼见，来来，我这里有四本咒术书，看上哪本，随便挑！”

林恢扬了扬眉毛：“弟子未能理解师父的用意，实在惭愧，维愿师父大人大量，教弟子如何破解这个结界。”

“好说好说。”晴朗半吊着眼皮手指一弹，用灵力在结界上不轻不重地震了一下，“阵中有阵，看来这布阵人不把我们拖到天荒地老是不会罢休的——不过花留芳真是一个美人啊！”

“师父，您到底还想不想救师弟？”林恢心底叹息。

一时无话。不知不觉间，黄昏的钟鼓声和滴漏声徐徐回响。熏黄的灯火弥漫着烟气，徒增寂静。

羽毛般的云彩被晚霞染成缕缕艳红，公孙襄望了一眼，某些情绪在心里积蓄已久，更沁了几分寒意：“为什么因为别人与自己不一样，就会心生排斥、产生恐惧呢？每个人理应有不同的际遇，不同的选择啊。”

“这是分情况的吧。”晴朗道，“如果一群凤凰当中出现了一只野鸡，你会不会觉得可怕？可如果一群低阶术师中出现了一头魔兽，哪怕它从未表现过伤人的征兆呢？”

窗边忽然冒出一个人，先前在酒馆萍水相逢的道士单手按着帽子，艰难地往里爬：“你们在讨论什么高深学问呢？”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去，那目光太过灼亮慑人，逼得他脚跟一软，差点翻下窗台。

“大师！”唯有公孙襄傻乎乎地说，“大师真是神机妙算，我等遇到了大麻烦，确实是人为的。”

“别叫这么亲热，兴许人家只是单纯的乌鸦嘴呢？”晴朗冷嗤。

道士骨碌碌滚下窗台，帽子还是给磕歪了，嘴一撇：“小道算卦向来灵验，不信再替你打一卦。”说完掐指推算，神神叨叨，还颇像那么回事儿，末了捻须一笑，了然在胸：“你此行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也可以说永远达不到。”

公孙襄果然上道：“大师，您能再说得仔细些吗？”

“诸位是要去办一件事，这事儿必定办不成，但最终的结果会是她想要的。”道士自认为点到即止，尽显高人风范，这时候再不开悟的人都能顺着他的话想象，哦不，猜测出一篇完整的故事了。回过头，公孙襄那剔透的双眸依然睁得圆溜溜的：“什么意思？她希望此事不成吗？”

“再说明白就泄天机了，你自个儿慢慢参吧。”

“啊，还是些套话。”公孙襄瞬间失了兴趣，转身一个后脑勺送给他。

这一届听众好严格呀！

道士仰天叹息：“漂亮的姑娘却偏偏不识货，殊可惜也！”

“阿襄，站到窗户边上去。”晴朗道。

“哦。”

公孙襄依言守住了窗口，晴朗手一摊：“还钱！”

漂不漂亮无所谓，马屁拍得再响也不能掩盖江湖骗子的本质，唯有财富才是最靠得住的。

道士眉毛一挑，胡子一吹，理直气壮：“你自己算算，二十一个铜板三壶酒是不是比三十个铜板两壶酒要便宜？”

“七个铜板我还能买俩包子呢！你这个小道士，靠这一招坑蒙拐骗必定没吃过亏吧？”

“你管我？”道士翻白眼，“反正这一回我没欠你的。”

哎呀，对付不了他，好气呀！

晴朗抓耳挠腮：“关西大白刀怎么可能一下子杀成半价！兑水了吧！”

道士大咧咧地坐下，转移话题：“方才你们所言，小道听了个七七八八，也想起一桩旧事。昔年有一个名叫重棂的武学奇才，他遍游大江南北，见多识广，种种的咒术、绝招，几乎用眼睛看看就会。他所学甚杂，却博取众家之长，创造了一门惊世武学，只可惜遭到世人的畏惧和嫉恨，才三十多岁便被害死。”

公孙襄听得一怔：“当初就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吗？”

“在大家都针对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有人想施以援手，也会一并成为被针对的对象吧。这样一来，愿意站出来的又有多少呢？”

“明白了，众口铄金。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即使大家都言辞凿凿，若有机会，还是要亲自确认。”公孙襄慎重地点头。

这话听起来似乎对，又似乎哪里不对。

道士撇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也不全是这样。如果有人提醒你前面有老虎，还是不要亲自确认了。”

公孙襄就很迷茫：“我听说过‘三人成虎’，许多人说有老虎，可能是谣言吧。”

晴朗也疑虑起来：“为何不去？万一有寻常旅人经过，为虎所伤，如何是好？”

“这只是一个比方，‘老虎’是指显而易见的危险！”

“可是，若当真有危险，何不明言呢？情报准确时，方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和回避，不是吗？”公孙襄完全没懂。

晴朗灵机一动：“我知道，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暗号吧！”

“不，你不知道！”道士抓耳挠腮，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好钢直的女人，我服！

林恢看了看空有满腹才华却毫无用武之地的道长，又看了看目光澄澈闪耀诚心求解的两位女侠，憋笑憋得肚子疼，还要一本正经地分说：“世间的种种难关，有的能凭一腔热血解决，有的却要从长计议，无论如何选择，遵从本心，问心无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