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众门派群贤聚首,众目睽睽,莫宜修头痛撑着桌子:“向晚姑娘的点毒手法是怎么回事,可否解释清楚?”
点毒,就是将毒素通过点穴手法打入人体内,或是用同样的手法替人解毒。这是毒娘子月分秋的绝技,向晚只学到一个壳子,只有当人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时,才点得准。
这次为救人,她不得已才搬出这独门绝技,却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狗咬吕洞宾”。
白骏之那厮,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了她的底。
花向晚玉齿都咬碎,连个像样的理由也不愿编了:“几年前我不慎跌进水里。漂进一个山洞,发现了一本书。”
莫宜修:“然后呢?”
花向晚:“然后我学会了。”
莫宜修:“是哪座山,哪个洞?”
花向晚宛若拨云见月地一笑:“山是太神山,洞么,我可找不着了。”
她连昂起下巴的动作也媚得像狸子,隐隐泛着讥诮的眸因为这一点笑晕,又带出几分天真来,整个人便鲜妍动人,不可方物。
台阶上点着蜡烛一层又一层,满室红烛似火,摇曳的光亮勾勒着冷俏眉眼,落在众人眼里,是一种高高不容亵渎的傲气。
太神山脉确是极长的,有苻辛夷为证:“我的大剑当初也是从太神山捡的。”
林恢道:“当时我和师弟发现一个无底洞,走了五天四夜,仍没到尽头。我们怕师父担心,便放弃了继续往里的打算,只是返回时不小心走岔了道。”
于是苻辛夷怪他不会带路,他怪苻辛夷走得慢,两个人就地打了一架,直把那山洞移平,才得重见天日。
“一派胡言,若不是月分秋的手下,又怎会解她的毒?此女的话不足为信!”华阳宫廷清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延长老别急,此事尚无证据。”莫宜修拦阻道。
向晚冷笑一声:“我倒想问问华阳宫所谓的美好传统是怎样养成的,师兄口无遮拦,师弟忘恩负义,真真儿绝配!”
“妖女,妖女!”延清子气得手都颤抖了。
姑奶奶你能少说两句吗?莫宜修抓起桌上的帕子,又擦了一把汗:“花二公子可知道此事?”
红袍少年舌头顶了顶上颚,用力压着喉间的痒意:“知道……咳咳……她学这一手,就是拿我的穴道做实验。”
“可有见过什么人指点她?比如月分秋?”
“若有,我也不会这副体质。”花无垠咳嗽几声,双颊烫如火灼,黑色发带拢住一头青丝,漏出几缕绻发垂在额边,被冷汗打湿了。
向晚大骇:“你是不是忘了吃药?”
“吃了,昨晚没睡好。”花无垠低低地应一声,嗓子有些沙哑。
莫宜修忙道:“既然花二公子不舒服,我们改日……”
“莫城主,你说昨日枭蛟王再一次逃脱,会不会和此事有关?”延清子不阴不阳地提高了声音。
“听说我们当中出现了内鬼,这两个人如此可疑,难道不应该再问问?”
“这……”莫宜修向赵依然征求意见。
赵依然手指一弹,一抹强光照在二人身上,花向晚架着无垠飞快地跳开,一时间殿内兵器乱响,将兄妹二人包围起来。
赵依然摇摇头:“此二人一点阵法也不懂,除非还有精于此道的帮手。”
“胡说八道,她要是个恶人,会拼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救人吗?姓白的两眼如瞎,你们还挺捧场啊!”苻辛夷不耐烦地说着,这一个个大人物围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话!
话音一落,屋内转瞬间静得连根针掉下都听得见。不是为他说得有道理,而是为这后生三番两次发言,挑战前辈们的威严。
在一道道或谴责或看戏的目光中,向晚稍稍向这边偏过头来,没人看见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晴朗不得不打圆场,教育徒弟:“说你所见之事,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就不要说出来了。”
大家也就释然,晴朗作为华松派长老,自然要站在秦霜的角度打击花家,驳斥对其有利的言论。
然而他们又想到,这花家与枭蛟王的关联也属于“毫无根据的揣测”,不好妄言。
这一句话,究竟是堵谁的口。除了她本人,却没人想得明白。
莫宜修尴尬了一会儿:“这样吧,请花二公子和向晚暂且在城主府内修养,老夫着医者替花二公子瞧瞧,其余的事……等查明真相再说,如何?”
一部分人对这个安排很赞同。如今那枭蛟王伤重而逃,又有莫宜修亲自坐镇,想来还有揪出内鬼的时间。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给歹人喘息之机,一旦对方反扑,将会酿成弥天大祸。
“妖女,枭蛟王在何处!”延清子已经耗尽了耐性,厉声喝问。
张策殿的门被人打开,风扑了进来,高高低低的烛火跳跃,如同红色的星海闪烁不停,众人站在门槛前停住了脚步,等待她的回复。
花向晚微微挑起眼角,长睫扑烁间流露出一抹精光,使得延清子正要触碰她的手硬生生顿住了。
向晚笑了起来,一张娇嫩脸蛋灿若明霞,声音说不出的跃然婉转,吐出的话却气死个人:“跟你这妖男没什么好说的。”
延清子暴跳如雷,好在他的手下小声提醒:“这可是花胡玉和谢宁韵的宝贝女儿,而那王其志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而已。”
话说得很委婉,本意其实是“那王其志只是一个到处惹事的蠢货而已”。
延清子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他那师弟已经把狠话撂下了,说什么“华阳宫不与花家人为伍”,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等查出她和枭蛟王的关系,凭她是谁的女儿,还不是身败名裂!”
手下继续劝:“莫老城主是长者,又是花向晚的姨丈,此事由他牵头最好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咱们看着就是了。”
延清子一甩衣袖,“哼”了一声,算是暂且放过。
待众人散去,莫宜修与赵依然移步偏厅:“方才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赵依然苦笑一声:“我忽然想起来,这白骏之曾拜在我师弟门下,因偷窃典籍而被赶出逍遥门,这个内鬼也有可能是他。”
莫宜修眯着眼睛:“老夫也觉得向晚从救下他,到被人怀疑,整件事一环套一环,有些奇怪。那内鬼极可能还有后着,咱们把花家兄妹关起来,正好引蛇出洞。”
半夜三更,白骏之现身在天浪城郊,而他要见的人,就是最先登上冥顶山,然后被众门派救下来的术师阿叶,她的真实身份是沧海教春树堂堂主——叶蓝微。
“已经按您的吩咐,把视线转移出去了。”白骏之恭恭敬敬道。
“这次是赚到了,竟然在冥顶山捉到雷君苍神……”
“可笑的是,他们还以为那是一只普通雷兽,而您和它一起对付了枭蛟王。”
谁能想到事实正好相反?
“八门金锁阵没问题吧?”抓苍神要了她半条命,叶蓝微对此事十分看重。
“堂主放心,小的把它布在很隐秘的地方,一定能撑到主上吸收完苍神的灵力。”
叶蓝微双目猛地看过来,如同粹了寒冰:“你的主上只有萧教主!”
“是是是,小的一时说错,请堂主大人见谅!”白骏之“扑通”跪下,眼中闪过一丝慌意。
……
“姨母,您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一个千金小姐与人要什么强?这下可好了吧!”谢夫人放下灯笼,气得直点她脑袋。
向晚郁闷极了:“那王其志恶言相辱,难道还要要忍着不成?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华阳宫全是一帮疯狗,到处咬人!”
“你……你言辞怎地如此粗鲁?”谢夫人震惊,满含责备地盯了她半晌,一拧帕子一声叹,“罢了,你快走吧,让你表兄送你出府。”
“这怎么行?”花向晚急道,“姨父将我们关在这儿,其实也是保护我们。私自逃脱,不但连累姨母和表兄,以后也更说不清了!”
“正因未洗脱嫌疑,才要出去找证据呀!”谢夫人苦劝,“快走吧,姨母看那延清子目光阴沉、积怨已深,怕他做什么手脚!”
向晚犹豫了一下,跑到隔壁叫花无垠,结果那小子睡得死沉,怎么推都推不醒。
“怎么回事?无垠怎么了?”谢夫人站在门外。
“晕过去了。”向晚稍稍一蹲,扛起人来一溜小跑,活像扛了个沙包,“表兄呢?”
谢夫人差点没给她吓晕过去,颤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只指了指外边。
饶是向晚负重前进,谢夫人也追不上她的步子,看着她的背影毫不优雅地颠儿蹿,像一只黄鼠狼,跑到马车前把鸡放下,往里一推,随后也捞起裙摆钻了进去。
“表妹打算在何处落脚?”莫唯一边赶车一边问。
花向晚一想,那白骏之中的是慢性毒,每发作一次就要痛苦几分,保不齐他自己就被月分秋威胁着干了不少缺德的事,看来要洗刷嫌疑,还得去找他。“华阳宫的人住在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莫唯调转了马头,马蹄有规律地敲打着青砖,车轮轧在夜间的街道,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
一开始还很平稳,没过多久,车轱辘就剧烈地颠簸,花向晚挑起窗帘,一缕凉悠悠的风夹着沙砾吹了进来。“怎么跑到城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