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126章 王现（三）

要躲闪已是不及，枭蛟的利爪寒光闪烁，飞探而来，一格格掌纹清晰可见，凌厉的风将他的头发掀起。

千钧一发之际，枭蛟王竟微妙地转了一个角度，掏入他旁边那个人的胸口！

画面仿佛定格在那一瞬，枭蛟王捏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上半身腾地立起，回首一瞥。林恢的影子倒映在它妖化的瞳孔中，变形拉长。

安静的凝望，不过短短一息，它划然长啸，再度乘风而去。

林恢脑袋里只剩空白，僵立在那片阴影之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才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在他眼前播放。

刚刚那是……放过了他吗？

可是，为什么？

他承认自己对枭蛟存在一丝恻隐之心，可当他亲眼看到这幅惨状，就连最后的迟疑也放下了。

他是来杀它的。

如果这头枭蛟通体青蓝，他或许会觉得与之是旧识，可惜它不是。

“你是不是认识兰……”

“那个谁，你没事吧？”苻辛夷冷不丁跳到他身侧。

他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枭蛟王已经完全为邪气所控，怎么可能回答他呢？

苻辛夷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挥舞着大剑又加入战圈。

此时逍遥门弟子布好了封印阵法，淘沙阁分出人手保护阵眼，公孙襄一个箭步靠近了枭蛟王，挥剑扎下……

逆之阵忽然闪了起来，白莹莹的光急促地跳跃，作为阵眼的萧敏感觉到灵力流陡然一缓，好像被人切断了似的，她心里惴惴地跳：“师父……”

“我看到了。”

云层破开了一个口子，黑雾遮蔽天空喷涌而下，广阔无际的黑暗笼罩山川，如同永夜来临。

刀剑劈空，茫茫的雾气背后，枭蛟王再度从人们眼前消失。

公孙襄往前一栽，在地上滚过几圈后仰面躺倒，久久地一动也不动。

失败了么……

赵依然眯着眼睛，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逆之阵本身绝对没有问题，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逍遥门里有内鬼，阻挠了阵法运转。

这比出现了一个强敌还要可怕。

颓丧的氛围传播得如此之快，方才还勇猛无比的一群人，好像突然泄了气，捂着伤口哀叫连连。

天将破晓。山脚下，天浪城从岚烟中露出彩色的一角，正翘首望着他们。

“公孙姑娘呢？”苻辛夷四处没找到人，一回头，看见林恢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那个谁，你发什么呆？”

土地被暴雨打湿，松松软软，林恢的鞋底已经嵌入泥土，可见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僵立好长一段时间了。

“呸，你怎么被打击成这副模样？”

林恢将他的血手从眼前拂开，回剑入鞘，淡淡地说：“去找公孙姑娘。”

“你真没事？”苻辛夷瞅着他的样子很不对劲，迷惑地上下打量。

……突然发现这孩子也挺吵的。“我有事，会告诉你？”

林恢反问完就越过他走了，留下苻辛夷抓耳挠腮地愤恨。

他为什么要跟这混蛋搭话？简直有病！

公孙襄依然怔怔躺在那儿，也不管周围兵荒马乱，人群走动。

师兄弟二人以为她受了重伤，急忙过去：“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只有满腔的不甘和悲伤，堵在心口，无法宣泄。

“公孙姑娘？”

“……让我静静。”

她果然，还是不够强大。

当初选择离开雷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方便复仇。

在回梦引里见到了枭蛟，那时她就知道，生在心里的那根刺是真的会一天天滋长，让自己每天每夜魂牵梦萦。

于是回过头，她手一抖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任长笑，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如果一直浸泡在圣女的光环下，又如何认识到自己的真正实力？她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历练，为此不惜以身犯险。

大雨已经停下，湿漉的风吹在身上冰冷入骨。人们点起了咒火，点点光辉团聚，金黄的颜色涌入野地的幽蓝。苻辛夷恰好说到“下次一定揍得它连母亲都不认识”，她慢慢地勾起了嘴角，拿开遮在眼上的手臂，坐起来：“回去吗？”

“……诶！”苻辛夷听她的呼吸声平稳顺畅，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

这就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魂不守舍的？

“你看，天要亮了。”公孙襄迎着第一缕晨曦拍了拍脸颊，“哎呀——”

才迈出两步，早已不堪重负的地面终于被她踩断了脊梁，塌下一个脚印大小的坑来。苻辛夷眼疾手快地一扶，正碰上林恢伸过来的手臂，师兄弟二人的神情顿时僵硬了，冷淡和嫌弃像风一样交织。

公孙襄夹在他俩中间，只得苦笑：“快走快走！”

三个人开始竞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长风中听见了鸡鸣嘐嘐，晨钟在薄冥里敲响，传向辽阔的青天外。湿重的外套不断带来阻挠，他们却像不知疲倦似的，热血十足地冲向远方。

这累人的行为一直持续到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树梢，回头看时，萦回的远山缭绕着白云，与天际相接。

晴朗坐在晴雨阁的门口，挑着眉问他们：“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和千钧打架的事。阿襄和辛夷互相一瞅，暴露了不同程度的心虚，林恢见这情景，转换成看好戏的姿态，显然是不会施以援手。

须臾之后，苻辛夷眼神一定，开始颠倒黑白：“都说了晚上要乖乖呆着，师兄他非要跑出去买酒，路上还和人打架，你对得起师父的信任吗？”

面对正气慨然的指控，林恢差点给气笑：“苻老幺，不要逼我动手。”

“口气还挺大！来来来，千万别客气！”

“我不跟傻子说话。”林恢站开了些。

“我却正好相反！”苻辛夷主动往上凑。

“别闹！”晴朗一人脑门上敲了一记，“你们以为小恢是谁派过去的？我会让淘沙阁占你们便宜吗？！”

“……”辛夷和阿襄又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你都知道了？”

晴朗露出“这不废话吗”的表情。

“你一夜没睡？”二人更加惊诧。

“为师是刚起。”晴朗淡淡道。

“你这么早起来？”二人悚然。

……啧。

是是是，我没睡我没睡行了吧！看破不说破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节吗？

她呵欠打到嘴边，忽然缓住，愣愣地问：“公孙姑娘眼睛怎么红了？”

方才因为她半垂着头，所以没发觉不对劲，此刻仔细一看，可不是么，红通通的，像描了眼线一样。

“啊？”公孙襄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眼角，“可能是风吹的吧，严重么？”

“……还好。”晴朗左右端详一阵，下了结论。

公孙襄心里一叹，或许以前还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可今日一战后，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

今后像这般站在门口谈天说地的日子，怕要变成忙里偷闲的享受了。

晴朗拍拍脑袋：“我忘了说，方才见着金寒了。”

“谁？”公孙襄睁大眼睛，目光从被风扯散的花枝上抽回来。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看错，要不你亲自去看一眼？”

话音未落，公孙襄拎起裙子健步如飞，她跑跳的动作像猫儿，衣角拂过大朵的茶花，盛开的红灯笼挂在枝头“簇簇”摇摆。

……

冥顶山下，华阳宫王其志拳头紧握，眼中闪动着无声的警告：“花二公子，百忙之中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真令王某佩服呀！”

“王大哥借凶兽之手杀害同门，在下也是闻所未闻。”花无垠寒声对峙。

“哼，这小子吃了月分秋的药，反正也活不长了。倒是你，如此袒护于他，难不成与沧海教也有勾结？”王其志的话语像一把黑火燃烧得无声无息，嘴角扬起恶劣的弧度。

花无垠一听，皱起了眉：“向晚，你看他还有救吗？”

“有的，这里不方便，先把他架回去。”

王其志见对方毫不在意自己的威胁，忽然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怒声斥道：“花无垠！别以为自己算哪根葱，就你这样，永远也比不了花知源一根寒毛！你就只配跟在他屁股后头，舔他吃剩的饭！”

花无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然而他泛白着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另一个人已经腾地发作了：“王其志！你这无知无耻、嘴眼歪斜、猥琐龌龊的混蛋，你又是哪根葱敢跟我哥如此说话！”

王其志气得浑身发抖：“哪里来的泼妇，今天小爷非得教训你不可！”

“呸！你也配称爷？找抽是吧！”花向晚眼底火光窜起，下个瞬间狂风尖啸着将他掀起，重重地拍在墙上。

王其志浑身大痛，鲜血不知从何处淌出来。“你……逞……凶……伤人，宫主……不会……放过你……”

一道苍白的霹雳裂贯长空，花向晚脸上杀意四溢，引来了很多人指指点点。

电光石火间她往后一闪，乌金扇和利剑发出刺耳的碰撞。

“花向晚，休伤我师弟！”

“呵，”花向晚望向来人，讽刺地一笑，满面寒气慑人，“比起算账，不先看看他死了没有吗？”

“你！”

华阳宫人暴怒，正要动手，一队术师忽然硬生生插入他们之间。“几位，大敌当前，不如先解决了这些凶兽，之后你们想怎样了结都请便，如何？”

“哼，我华阳宫誓不与姓花的为伍！”华阳宫人甩袖而去。

“几位，擅自行动可能遭遇危险，几位……”

劝架之人摇头，心情凝重地扫了花向晚一眼，花向晚不客气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花无垠拍拍她的肩，想要说什么，又叹口气，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们救下来的那个华阳宫弟子爬起身，狼狈地整理衣襟，胸前三道血淋淋的兽爪印：“今日若不是两位，白骏之必死无疑，大恩大德，在下定然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