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夜莺那句"自作多情"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在周淮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钝痛。
周淮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微微仰头,闭上眼睛。现在他迫切需要酒精,需要某种东西来麻痹这过于尖锐的痛楚。
他没有惊动秦叔,只叫上了林段和苏荆,去了基地附近一家相熟的小酒馆。老板是老熟人,看见他们的神色,什么也没问,默默引他们到最里面的卡座。
几杯烈酒下肚,平时克制冷静的周淮有些失态。他撑着额头,眼眶泛红,喃喃自语,
"林段,苏荆...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失败?"他苦笑一声,"我把他从火里救出来,以为给了他一个家,可以保护他...可我,却连他到底在经历什么、需要什么都不知道...我算什么哥哥?"
酒精撬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汹涌而至。
"他刚来我家的时候,瘦得厉害,半夜经常会惊醒...我总是以为那是火灾的后遗症。"周淮的声音哽住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温柔而悲伤,
"小弋很懂事的,记得他去练击剑,练了一个下午,手心都是水泡。我问他累不累,他只说,玩得很痛快...我们那时候不宽裕,他会悄悄把超市打折的标签撕掉,就为了不让我难过..."
“那也是假的吗……”
周淮几乎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嘶哑着继续说,
"他第一次对我笑,是因为我给他买了个很蠢的玩具熊...我以为我在一点点把他暖过来,可现在才知道,他心里那片冰原,比我以为的要深、要冷上千百倍..."
苏荆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头儿,有些东西总不是假的。"
"正是因为这些不是假的,我才更加困惑..."周淮的声音低沉,
"如果都是真的,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怀疑这六年的每一天?"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林段推了推眼镜,客观地分析:“从行为心理学角度看,在长期不安全的环境中,个体会发展出高度适应性的社交策略。这种策略往往会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甚至连本人都难以区分其中的真实情感成分。”
但紧接着,林段平静地补充:"但数据显示,陈弋在你身边的皮质醇水平始终处于最平稳状态。生理反应是伪装不来的。"
"是啊……"周淮苦笑着,又饮尽一杯酒,"所以我才更不明白……这六年的点点滴滴,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生存的本能?"
周淮又倒了一杯酒,这次喝得慢了些;“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能给他一个家;自以为,能弥补他失去的温暖;自以为,他在陈弋心里很重要……
却从没想过,他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些。他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流淌的夜色,眼神温柔而悲伤。
苏荆按捺不住疑惑,小声问道,“淮,你这反应,是真的只把陈弋当作弟弟吗?”
周淮没有回答。
最终,他彻底醉倒在了桌前。苏荆看着瘫软的周淮,轻声道:"他陷得太深了。"
林段冷静地拨通了王悍的电话。王悍虽然满腹牢骚,说着"早就说那小子不简单",但还是很快赶来。
当王悍接到电话赶来时,看到的是趴在桌上睡着的周淮。即使在梦中,他的眉头依然轻轻地蹙着,仿佛在做一个难解的梦。
“这家伙,”王悍摇摇头,语气带着关切,“没救了,人家对他不屑一顾,他自个非得往枪口上撞,被揍的头破血流了估计也只会问那白眼狼手疼不疼?”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烂醉的周淮往回走。夜风一吹,周淮似乎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执拗地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
"小弋...我得去找小弋...他在哪儿?他一个人..."
没有人能回答。
可他根本不知道陈弋在哪里。那个他倾注了六年心血的地方,此刻房门紧锁,空无一人。这种认知让他更加无力,心如刀绞,最终只能像个迷失的孩子般,颓然地靠在王悍身上,被两人半扶半抱地拖回了冰冷的公寓。
街道两旁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而那个能给他答案的人,此刻正处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餐桌上还放着今早没来得及收拾的餐具——两个并排的碗,两个相对的杯子,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王悍轻轻把周淮安置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明天等他醒了,我得告诉他——陈弋那就是一个白眼狼,一切都是假的。他何苦自讨苦吃!"
林段摇了摇头,数据化的思维里难得带了一丝儿人情味,“情感的真实性,或许不该用数据来判断,而该用结果衡量。”
“哎,不是吧!你站哪边的?!”王悍咂嘴。
“你可少说两句吧。”苏荆瞪着王悍。
王悍见状,讪讪然的闭嘴。
另一端,陈弋屏退了所有人,包括喋喋不休的陆燃和沉默的沈酌。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消化胸腔里那种陌生的、沉闷的窒痛。
周淮最后看他的眼神,震惊、受伤,像无形的针,他感受到了陌生。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甚至不知道这从何而来。
他驱动车子,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母亲裴瑶居住的公寓楼下。
他没有上楼,只是将车停在阴影里,望着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裴瑶发来的信息:「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小弋。」
他微微一怔,母亲的敏锐总是这样不着痕迹。
他最终还是上去了。
裴瑶没有多问,只是给他泡了杯安神的茶,坐在他对面,温柔地看着他。
“妈妈。”他唤了一声,便再无下文。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从何说起。
裴瑶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越过桌面,温柔地覆盖在他紧紧攥起的手背上。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可以安抚人心。
“小弋,”她的声音很轻,“妈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难过。”
陈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这种情绪是懦夫才有的东西。
“小弋,难过不是弱点,”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望进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你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你在乎某个人,或某个东西。”
陈弋没有在母亲的细语里留恋太久,银灰色的跑车无声地滑入车库,他推开车门,走进空荡的公寓。这里和他其他安全屋一样,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毛绒玩具熊,是周淮送的生日礼物。当时他随手放在这里,却一直没有扔掉。
为什么留着?
陈弋走过去,拿起那只玩具熊。柔软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想起周淮送他熊时那个期待又紧张的表情,想起自己当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生硬地说声"谢谢"。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陌生的、让他不知所措的感觉,是不是就是...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不可能!
感情是弱点,依赖是致命伤。这个观点在一次次残酷的训练中不断地强化,根深蒂固。
他拿出手机,指尖悬在周淮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他该说什么?道歉?解释?
他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最终,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向浴室。冷水从头顶淋下,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水珠顺着紧绷的肌肉滑落,却冲不散心头那份陌生的躁动。
镜子里,他看见眼底那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波澜。
"只是因为他救过我。"陈弋对着镜中的自己说,"这只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