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日光 第5章 涟漪

周淮彻夜无眠，转辗反侧。清晨的天光驱散着夜的凉意，一阵刻意压低的门铃声传来。透过猫眼，他看到以林段为首的“隐卫”小队全员站在门外，神色是任务状态特有的凝练。

他立刻拉开门，侧身让队友进来，同时将食指竖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小声点，小弋昨晚看书睡得晚，还在休息。”

王悍那到了嘴边的洪亮问候硬生生咽了回去，笨拙地模仿着林段，踮着脚走进客厅，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秦岳沉稳地颔首，目光在安静的公寓里扫过，带着长辈的了然。苏荆则像是回了自己家，轻车熟路地换上客用拖鞋，动作无声无息。

“事发突然，头儿。”林段直奔主题，声音控制在仅限几人听见的音量，“凌晨传来加密补充信息，关于之前提到的‘陈家’风向，细节指向性变得更明确，可能涉及我们所在区域的安全屋网络。我们认为需要立即碰面评估。”

周淮眉头微蹙，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但声音依旧放得很轻：“去书房谈，隔音好些。”

他下意识地朝陈弋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房门依旧紧闭。

书房内，低沉的讨论声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周淮正指着平板上的一张关系网图表，刚说了句“这个节点需要重点排查”。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客厅里充沛的晨光随着门缝涌入，勾勒出陈弋的身影。他穿着宽松的深色家居服，黑发有些凌乱，眼睫上还带着未完全清醒的慵懒，像一只被惊扰了睡眠的猫。然而，当他清冷的目光扫过书房内齐聚的众人时，那点慵懒瞬间消散，被一种极快的审视和了然所取代。

房间内霎时一静。

王悍瞪大了眼睛，看看陈弋，又看看周淮，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林段推眼镜的动作停顿在半空。秦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只有苏荆，靠在书柜旁，唇角弯起一个早有所料的弧度。

周淮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绕过书桌走了过去，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吵醒你了？”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帮陈弋将一缕翘起的黑发捋顺，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陈弋的目光在周淮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淡淡地扫过他身后的队友，最后落回周淮身上。

“没有，自然醒。”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微哑，却清晰稳定。“你们继续。”

陈弋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整个过程旁若无人，仿佛多出的几个大活人只是背景板。

王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气声对周淮说，

“淮哥，你这弟弟……气场可真不像个学生。”他回想起自己刚才蹑手蹑脚的样子，对比陈弋此刻的坦然，表情有点讪讪。

林段已经恢复了冷静，镜片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弋身上，低声对周淮说，

“目标已暴露。是否需要启动信息隔离程序？”

他用的是团队内部的术语，意指对意外知晓情报的外人进行保密处理。

周淮失笑，拍了拍林段的肩膀：“不用，他是我弟弟，陈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随即又补充道，声音放得更轻，“他很聪明，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这时，陈弋拿着水走了回来，却没有回卧室，而是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拧开瓶盖，安静地喝水，目光落在窗外，对书房内的机密讨论毫无兴趣。

周淮见状，对队友们打了个手势：“大致情况已经清楚了，具体的我们回基地再细化。既然都来了……”他看了一眼时间，语气轻松下来，“我弄点早餐，都吃了再走。”

这个提议得到了王悍的热烈拥护。会议就此告一段落，气氛从紧绷的任务状态缓和下来。

当周淮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时，陈弋依旧坐在沙发上。苏荆端着自己的杯子，状似无意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早，小弋。没吓到你吧？”苏荆笑着问。

陈弋抬眼，平静地回视她：“苏荆姐，早。”

“习惯了。”

他没说习惯什么，是习惯周淮工作的特殊性，还是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场面。苏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早餐桌上，气氛比之前在书房轻松许多。周淮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和培根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轮到陈弋时，很自然地把他盘子里的蔬菜夹到了自己碗里——陈弋不喜欢吃这个。

这个小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周淮自己都没察觉，却让正在喝咖啡的秦岳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在周淮和陈弋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悍一边大口吃着早餐，一边忍不住又开始嚷嚷：“淮哥，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以后谁嫁给你真是享福了！”

他说着，还朝陈弋挤挤眼，“小弋，你说是不是？你哥这样的，是不是特别抢手？”

陈弋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王悍，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嗯。”

周淮笑骂着塞给王悍一个包子：“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简单的清粥小菜，配上刚烤好的吐司和煎蛋，冒着温暖的热气。周淮非常自然地将溏心煎蛋中心最嫩的部分拨到陈弋碗里，时而在大家争论某个战术细节时，顺手将陈弋面前空了的牛奶杯续满。

几口热粥下肚，晨起的微凉被驱散，气氛也活络起来。王悍咽下嘴里的食物，就迫不及待地拍着大腿，说起上次任务时林段的糗事，

“你们是没看见！咱们林段大佬，能黑进五角大楼的系统，结果在酒店被一个智能马桶给难住了，研究了半小时愣是没让水冲出来！最后还是我去物理拆解才搞定！”

林段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反击，声音平铺直叙，“根据数据记录，你所谓的‘物理拆解’导致酒店索赔金额为三千七百元，已从你本次任务分红中扣除。”

王悍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拿着勺子的手都顿住了，引得众人大笑。

秦岳笑着摇头，抿了口豆浆，也难得开口，

“这算什么。早年在南边雨林里出任务，这小子……”他指了指王悍，“非要去招惹树上的猴子，结果被一群猴子追着跑了二里地，头盔上都挂着香蕉皮。”

周淮笑得肩膀微颤，很自然地接过话头，目光带着回忆看向陈弋：“说到临场出状况，我倒想起小弋高考前的事了。”

他这话头一起，连陈弋都微微抬眸看了过来。

“那会儿他高三，我也忙，经常好几天见不着他人影。眼看离高考就剩最后两周了，我一看这还得了？”

周淮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宠溺，“我干脆请了假，把他按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复习。”

他笑着摇头，仿佛拿他没办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小子前头快一年都跟没事人一样，就最后那几天，我盯着他，他倒是乖乖坐在书桌前了。我也没见他怎么熬夜苦读，就那么翻了翻书，做了几套题。”

周淮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他看向陈弋，眼神发亮：“成绩出来，愣是给我考了个顶尖的A大。连他们班主任都打电话来，说这孩子是天才，临门一脚比谁都稳。”

他伸手揉了揉陈弋的头发。

王悍还在为自己被扣的分红唉声叹气时，林段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开始分析刚才王悍提到的智能马桶事件，试图从技术层面论证其复杂性。

周淮顺手将面前一盘未动过的精致茶点推到陈弋手边，随即起身去厨房查看煲着的汤。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厨房门口的拐角，苏荆便注意到，陈弋一直低垂的视线倏然抬起，无声地追索过去，牢牢锁定在那空无一人的入口处，直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盖声响，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眸色比方才沉静了许多。

这些细微的动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就已消失，却被苏荆精准地捕捉。她低头轻呷了一口清茶，温热的杯缘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唇角那一抹了然于胸的浅淡弧度。

早餐结束时，周淮送队友到门口。

王悍大咧咧地摆手：“走了淮哥！下回任务前再来蹭饭！”

林段点了点头。

秦岳拍拍周淮的肩，声音沉稳：“小弋不错。你这里，有点烟火气了，挺好。”他话中有话，带着长辈的关怀与洞察。

轮到苏荆，她走在最后，经过周淮身边时，脚步微顿，用气声轻笑道，

“头儿，看来你这，守着一只心思很重的小狼呢。”

说完，她不待周淮反应，便翩然离去。

周淮怔在原地，回味着苏荆的话，回头看向屋内。陈弋正站在桌边，低头擦拭着桌面，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

周淮心里蓦地一软，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抹布，

“我来收拾，你去休息会儿。昨晚，就当没发生，行么？”

“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陈弋松开了手。

陈弋垂下眼帘，苏荆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连他都未曾察觉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