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灯 第5章 进宫

杨子规一路回想着以前那些点滴小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宫的高大的红墙前。

绕到没人的地方，他略一思索便隐去了身形，浮上半空越过红色的高墙，轻松进了宫。

墙下是一处桃花林。杨子规落下，带起了一阵风，吹落了三两瓣粉红。

整理好衣衫，观察了一下方位，他本想继续向里走，忽然听到了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男声，便索性坐在一颗桃花树下等待。

几秒后，果然有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刘曲，我看这宫里也该整治一下了。

“是，皇上。”

老太监腰弯得很低。

杨子规渐渐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走在前面的高大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帝王气息，不管是五官还是声音，都透露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霸气，浑然天成。只是面容精致得很，微微上挑的细眉和桃花眼还有那浅淡的薄唇都让他的霸气中不自觉地散发出一丝慵懒。

而最让杨子规惊异的是，他并没有穿着龙袍，只穿着一身绣着暗金色龙的黑色圆领袍，连皇冕都没戴，一头墨发只用绳子松松系着。

这真是他见过的最不正经的皇帝。估计没人会想的通这个皇帝为什么那么不注重仪表。

不过这样也挺好看。

其实杨子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七年间皇帝换成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但他也无暇去追究这个。因为本来正在好好走路聊天的皇帝突然停了下来，附身越过重重花枝的阻碍，看似漫不经心地站定在离杨子规不到十步的地方。

本来杨子规是很笃定皇帝看不到他的，可就在他身定气闲的时候，皇帝的目光扫过了他，偏偏还有意无意地跟他对视了一眼。

这换谁不得被吓出半个魂来。

幸好皇帝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便移开了：“你不觉得今日的桃花林好看的很么？”

刘曲也吓出了一身汗，也摸不清楚这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只能跟着应和。

幸而皇帝只是折了三枝桃花随手给了老太监，便又目不斜视地走远了。等到看不见那人的衣角了，杨子规这才从刚才的恐惧抽出身来，缓缓吐出憋了很久的气，告诉自己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只是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皇帝一定有问题，仔细斟酌了一番，他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鉴于刚刚的惊魂事件，他不敢跟得太近，便选择了漂浮的方式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后面很远的地方。不过这一路皇帝没什么特别举动，搞的杨子规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抽风了。

跟着皇帝到了寝宫也没什么发现，于是他只当自己多虑了。正打算离开时，他又觉得自己这无缘无故跟了人家一路也不太好，不然就帮他看个命，补偿他一下。

有旁人在不便于行动，于是杨子规就在一旁悄悄等着。本以为这皇帝离不开太监的侍奉，没想到他只往龙床上一躺，就屏退了一众太监宫女。

随着门轻轻合上，室内陷入了寂静。杨子规找准时机拿出一片同样隐身了的枫叶，搁在了皇帝的额头上。

双手合十，皇帝的魂灵就显了出来。透明的魂灵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躺在空中，好似睡着了。

杨子规的手指朝枫叶一点，那枫叶好似有了灵性，小小的身躯立起来，用叶尖把轻飘飘的魂灵向杨子规的方向一拨，然后向杨子规鞠了个躬，乖乖趴回了皇帝的额头上。

杨子规接住被推过来的魂灵，绕到后方一看，不免有些惊讶：这皇帝竟然是个残灯，而且残得还挺严重，灯身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灯把挂在腰后晃悠。

“奇怪了，他的灯残缺这么多，估计天上地下也找不出几个跟他一样。而且补灯的工作都是在魂灵幼年时期进行的，他应该是被漏掉了吧？也不知道耽误了这么久，魂灵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在一旁嘀嘀咕咕。

不过残灯他也不是没见过。他按照流程，将手放在等把上，两眼一闭，口中无声地念起养魂咒。

一串串金色的符文从杨子规嘴里跑出来，将灯把托到半空中，然后绕着灯把开始转圈。时间一点点过去，温暖的金光越来越盛大，包裹的范围从灯把到整个屋子，搞的屋子里像装了个太阳。

而在杨子规睁开眼的那一瞬，所有的光芒“咻”地消失不见。他正想检查一下魂灯有没有修补好，下一秒，只听见“当啷”一声——

那根朴质无华的木棍从半空掉到了地上，然后又“哐啷哐啷”滚到了他脚边。

杨子规傻在了地上。这绝对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窘迫的时候。

而最要命的还不是没有成功，而是一个初级引魂者每次补灯消耗的法力太多，要想补第二盏需要歇十分钟到半个时辰不等。杨子规原本还不信邪。直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凝聚起法力的时候，才被迫接受了自己法力低微的事实。

再看看脚边的灯把，杨子规只觉得蹊跷。经过几番思索，杨子规决定回引魂殿，问问韩姜雪该怎么处理。

回到引魂殿，最先见到的依旧是温暖的阳光，照得杨子规浑身舒畅。他站在大门前，刚抬起手准备伸个懒腰，突然感觉光线突然变暗了一点。一抬头，他发现是一个带着面具一身黑衣的男人正看着自己。想着大概是哪个同行，他便顺势做了个揖。

岂料男人站着没动，只是开口，清冽地声音如珠玉落地，：

“杨子规？”

杨子规瞧着面前这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衣着款式简单但布料并不粗糙；脸上的黑曜石面具将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犀利的桃花眼。而看向他的眼神虽不温和但也没有冰碴子味，像是偶尔有波涛翻滚过的秋季的海面。

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杨子规微微皱眉，一瞬间脑海中记忆翻腾，但就是想不出来他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人。

但他已猜出面前人的身份，不敢无礼。他松开拱在一起的双手，行了一个只能给引魂殿主人行的点眉礼：“少主。”

那人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保持着询问的姿势。两人无声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韩姜雪来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哥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韩姜雪在门口的雾中现身，风风火火地蹿过来绕着花寻归转圈，直接把杨子规当了空气。

杨子规觉得这温情时刻自己不该在这搅和，于是便默默退开，然后飞也似的跑回了小院。

知了不知何时做完了任务领了钱，杨子规进门的时候他正把钱摊在桌子上数，眼睛都快瞪到钱堆里去了。

看见杨子规，他用力招手：“将军，我赚到钱了！”

杨子规颇为赞赏地拍拍他的头，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潦草地润了润冒烟的嗓子后，他瘫在了石凳上。

知了看他心情不好，于是依依不舍地离开小钱堆挪到他旁边：“咋回事啊？谁欺负我们貌美小将军啦？“

杨子规看着知了憨憨的笑容，突然就不想把下面发生的事告诉他了。

他希望知了的眼睛永远都盛满了希望与快乐。

“没事，就是看你赚到了钱再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囊有些伤心罢了。”

“啊，这样啊……你不是干完活才回来的吗？没去老头子那儿领钱？”

于是十分钟后，杨子规站到了金银殿门前。

这屋子真是名副其实的辉煌，镶嵌的金银珠宝比起主殿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一些金子大摇大摆地胡乱堆在地上，估计是实在没地方镶了。

杨子规抬手挡了挡宝石反射的五颜六色的强烈的光线，走进殿中。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杨子规简单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不再出声，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年轻人倒是转过脸跟他搭话。

“唉，你是新来的吧？”

杨子规点点头。

“呦，那你可能没见过我们少主。他刚历劫回来，听说法术又长进了呢！”

杨子规心想我不仅见过，我还见过你们没见过的那个又长进了的。

不过他非常珍惜这个打探消息的机会，想了想便开口问：“姜雪跟少主很早以前就认识吗？”

“那是，雪姐姐从小就被殿主收养，认了干女儿，就一直叫少主哥哥，”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低声说，“我们都觉得雪姐姐对少主有意思，但人家当事人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

杨子规还没回话，一旁一个待客的小书童开口让他们往前走去领钱。

他上前拐了个弯，找到另一个穿金戴银的小书童。

小书童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杨子规是吧？渡灵三千，可领三十天行币。”

杨子规接过三十个天行币，放在手里掂了掂，听过响后，他打算先去天元集市逛逛，买点日常用品。

集市离引魂殿并不远，他没用法力，打算步行过去，权当散散心。

回院子瞅了一眼，知了不在，估计忙着挣钱去了。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做好了寂寞一路的准备，没想到刚出了殿门就再次撞上了好运。

“少主。”他行了一个一个时辰前刚行过的礼。

“这都快午时了，你怎么还出来乱跑？”

“呃，这不刚领到钱寻思着去买点东西嘛。“”

他是真没想到，引魂殿的殿主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他这个儿子竟然什么都管。

“那正好，我也要去集市，同你一道吧。”

杨子规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那个……少主，我们好像认识了还不到半天啊。”

花寻归顿了一下才接话：“但是这并不耽误我们都要去集市的事实。”

他手掌一翻，一个跟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出现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戴上。”

杨子规明显噎了一下。

“少主，我觉得我还没有丑到见不得人的地步。”

他用余光看见花寻归貌似将他的脸打量了一遍。

“我希望你能对你自己有清晰的认知。”花寻归将面具塞到他手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

杨子规一边追他一边系着面具绳子。在他费力地跟随风乱飘的绳子作斗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那样不真切的词。

“祸国殃民。”

他前后思虑了一番，觉得自己八成是听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