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灯 第13章 让位

静谧的夜晚突然被一声长嘶的马鸣打碎，花寻归神色一凛：“来了。”

杨子规扭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人一马正由远及近狂奔而来，所经之处尘土高高扬起，使那人的面容看不清晰。

“你在这坐好，等我一下。”花寻归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张面纱挂到脸上，待那人行至他们下方时便一跃而下，狠狠压在那人身上。

他这动作得太快，杨子规都没反应过来。他往前挪了一下，低头看过去时，花寻归正将那人摁在地上，一把短刀从袖中弹出，狠狠一刺便送那人归了西。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杨子规轻巧落地，一头雾水地朝花寻归走过去，只见花寻归朝自己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语气十分轻松：“拿到了。”

“这是……布防图！”

杨子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瞅瞅那卷轴，又瞅瞅花寻归。

“不错，货真价实的布防图，”花寻归将卷轴摊开看着，“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在这八年里，朝廷上下基本上已经经过一**换血了，杨子规知道的也没几个，此刻让他说肯定是说不出来。他嗫嚅半天，刚想糊弄过去，就听花寻规说：“罢了，阿啼常年镇守边关，自然不了解。这人是兵部尚书的手下。”

他用脚尖踢了一下倒在血泊中的人，嫌恶地蹙起眉：“干这么大的事也不知找个功夫好点的人。”

经他一提醒，杨子规总算是想起来了。这兵部尚书刘回，是丞相宋肖求一派的。

花寻归似乎是能感知到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就是宋肖求。”

宋肖求当了两朝丞相，这几年开始大肆拉拢派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做什么。

正想着，杨子规突然被人怼了一下。

“若是我们想跟宋肖求周旋，还少不了知了的帮忙。”

听了这话，杨子规感到很奇怪：“知了？为什么？”

谁知道花寻归并不打算全盘拖出，只是说“以后再告诉你”，便拉着杨子规向前走。

“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容我再想想。”

杨子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带你去见个人。”

这次他们没有走很久，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花寻归领着他停在了一栋小木屋前。

这小木屋藏在林子深处，若不是认识路，估计不会有人发现。

寻归上前叩了两下门：“是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

“哥，你想死我了！”

一个少年从门后出来，看清来人后嚎叫着就要往花寻归身上扑，扑到他身上蹭了半天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杨子规。

“你好啊。”杨子规讪讪笑着。

那少年像受惊的野兔一样从花寻归身上蹿下来，朝他行了个礼。

“小杨将军，久仰大名。”

杨子规有点惊讶：“你认得我？”

少年顶着涨红的脸嗫嚅道：“那是自然。您是我的榜样……”

花寻归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我弟弟，黎元。”他对杨子规说。

“进去说吧。”少年慌乱地转身，踉跄一下，快步向屋内走去。

杨子规走进小木屋，第一感觉就是令人十分安心。这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橙黄的灯光暖洋洋地照着来人，木质桌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为这小屋子添了一分温馨。屋内柜子上还摆了许多布娃娃，什么造型都有，马啊牛啊，简直像开了个动物园。

杨子规拿起一个马细细端详，发现这娃娃绣得十分精致，可爱极了。

“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待到三人都坐好，黎元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花寻归没回答他，而是将那卷轴放到桌子上。

黎元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布防图？”

“嗯，丞相的意思。”花寻归没什么表情。

黎元脑子很凉快，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拳砸到桌子上，愤愤道：“我就说他那人看起来就十分狡诈！简直令人作呕！”

“时间紧迫，我们直接说正事，”花寻归道，“恐怕你也已经听说边关连连败退的事，如今内忧外患，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行动。”

黎元直勾勾地盯着他：“哥你说，我一定支持你。”

“我打算将大权交予你。”

这下不光是黎元，连杨子规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黎元满脸震惊，“将大权给我？哥你开玩笑吧？”

花寻归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与小杨将军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去处理这件事，这朝中的事，我只信的过你。”

黎元急了，声调都拔高了好几个度。

“哥，你们有什么事不能交给别人去做吗？我自己，我自己怎么可以？！况且这可是皇位，你这也太随意了！”

杨子规也转头看向花寻归，目光中全是对他这一决定的担忧。

他不知道花寻归这么做是为什么，花寻归没有与他讲过，他毫不知情。

花寻归敲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只是暂时的，等到我回来，你还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呢。况且……”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是我弟弟，我可以你便可以，。”

黎元慢慢抬起头，对上花寻归的目光。里面是满满的镇定与坚决，还有对他的期许。

这一瞬间，他没有了对未来的担忧，对不确定性的恐惧。

我不能让兄长失望，他只这么想。

可恶，不争气的眼泪快流出来了。

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又吸吸鼻子。

“那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

花寻归拿起卷轴，放在手里掂了掂，冲黎元一抬下巴：“明天你回宫，早朝必须到场。虽然宋肖求势力庞大很难一下掰倒，但是只要把他手下的草一根根拔干净，离彻底清除这堆乱臣贼子也就不远了。”

要放在平时，黎元一听上朝这事就要撒泼打滚一阵，像他这种野惯了的人就是不愿意受到那种处处弥漫着硝烟味的环境的束缚。但眼下这种情况，他是不可能去做那种无脑的事。

他应下来，沉默半晌，问道：“哥，你们现在要走吗？悲夜月就在外面。”

“嗯，早早回去了。”花寻归把东西收好站起身，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杨子规，宠溺地笑着摇摇头，先出去牵马了。

杨子规在花寻归走到他面前时还收了一下脚，又等了几秒才猛然惊醒，转头只看见花寻归的衣角消失在门后。

“要走了吗？”

“嗯，”黎元已经站起身，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杨子规，“ 小杨将军，我看你挺喜欢那个小马的，要不就送你吧。”

杨子规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从黎元手里接过小马，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眉眼不自觉地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屋子里这些小玩意儿都是你买的吗？”

“不是，这些都是我自己织的，平常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小孩子都很喜欢，”黎元骄傲的摸摸鼻子，“你要是喜欢，其他的也可以拿走。”

杨子规抬眸，柔软的心脏被黎元纯真的笑容扎了一下，鼻子无由的发酸。

原来每个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都是孩童的模样。

黎元又想了想：“小杨将军，我兄长这个人脾气不怎么样，平常也是不尽人情，一副谁都欠他钱的臭脸。他要是哪儿做的不好你别往心上去，多担待担待。”

杨子规手指弯曲，无意识地攥紧袖口，复捻了捻。

脾气是不太好，他想。

但是需要担待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

两人牵着马走了好一会儿后，杨子规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花寻归借着灯光细细打量。跳动的火苗闪熠着，渲染着杨子规柔和的轮廓。几星亮光趁着夜色留了几点在他轻抿的唇上，余下的攀上杨子规的鼻梁，偷跑进他的眼睛里，让他整个人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

然后一路驱散着黑暗，走进了花寻归的心里。

花寻归干脆不走了，靠在马身上正大光明地盯着杨子规看。

这个人怎么连忧郁起来的模样都那么勾人，真让人想扑过去欺负一番。

杨子规的大脑卡顿了几秒才匆忙回神，一不小心就跟越靠越近的花寻归来了个脸对脸。

“……寻归，你靠这么近干嘛。”

花寻归咳了一下，不自在地转回滚烫的视线：“我看你走路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想问问你都在想些什么。”

“想好多事，什么都想。”等到鼻尖属于花寻归的气息不再明显，杨子规处于戒备状态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来。

“嗯？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要突然把这个位子让给黎元？”

花寻归摸摸鼻子，道：“眼前边疆形势实在不明朗，朝中又无人可用。我猜，宋肖求想把我们打发出去。”

杨子规细思极恐：“你是说……”

花寻归点点头，表情也带上了些凝重。

杨子规跟花寻归对视良久，突然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紧张的神情舒展开来：“那没事，我也算是回家了。”说完，他突然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是镇守西南的将军，跟蓟北不沾一点关系。慌乱间，他用尽毕生的脑细胞寻找着找补的话，急的都快冒烟之时，花寻归突然“嗯”了一声。

他错愕，询问着看向笑得很温暖的花寻归。

“回家。”

掷地有声，动人心魄。

杨子规微张着嘴，心躁动起来，复而在远远对上花寻归的双眸时渐渐平静。他无法抗拒地坠入花寻归的棕红色的眼瞳中，就像坠入了雀角山烂漫的枫叶海中。他眷恋那一瞬的安宁，像是跌入了雀角山给予他的有力的拥抱。

是来处，却不知能否成为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