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女王 第14章 拉丁语和剑术课

12月25日上午，大弥撒。

小雪还没有停，宫殿屋顶覆着一层冰霜，钟声在寒气中响起，缓慢而庄重。

弥撒开始前，教堂里烛光摇曳，早已人头攒动。身着各色礼袍的王公贵族围坐于长椅，勋爵与主教们低声寒暄，等待仪式开始。

伊丽莎白缓步踏入教堂，向前排去寻找自己的祷席。这也是她自释放以来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她的一头红发编成典雅的发髻，黑色貂皮披肩衬着白皙的面色，神情从容，脚步声在石板地面上轻响，引起一阵轻微骚动。

佩吉男爵与拉德克里夫伯爵正站在一侧交谈，看见她出现，彼此对视一眼，随即转身行礼。

“殿下，圣诞安康。”佩吉男爵微微欠身，笑眯眯地问好。

“圣诞安康。你们帮助无辜的人洗刷冤屈，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度过平安祥和的节日。”伊丽莎白微笑致意。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拉德克里夫伯爵谦虚地回应，“您的庄园今年还好吗？”

“收成不错。对了，感谢你送来的松鸡。”伊丽莎白说着，“你们二位的庄园怎么样？”

拉德克里夫伯爵说道，“今年我在萨塞克斯的庄园收成尚可，若非那几场早霜，也许还能多酿几桶葡萄酒。至于佩吉男爵嘛——他是大忙人，可没有时间打理这些。”

“伯爵此言差矣。我只是在帮二位陛下重新布置一下宫殿罢了。”佩吉男爵笑着说道，又眨了眨眼睛，“你们很快就会看见了。”

伊丽莎白见他神神秘秘，也不多问，当即告辞了她们，继续向前排走去。

伊丽莎白走到前排，看到加德纳主教心情大好。也是，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弥撒。他与西班牙雷纳大使谈笑风生，相互庆祝节日快乐。

“……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位置，非阁下莫属啊。”

“借大使阁下的吉言了——噢，这不是伊丽莎白殿下吗。死里逃生的伊丽莎白殿下。”加德纳主教看到伊丽莎白上前，瞬间收起了笑意，出言嘲讽。

“说明上帝保佑我、拯救我，我自然要来祷告。”伊丽莎白面不改色，声音里却带有丝丝寒意。

“今天要念的是《玫瑰经》。这位殿下知道该怎么念吗？”雷纳大使上下打量她一眼，脸上露出蔑视的神情。一个新教徒来参加天主教的仪式，可不要忘记祷词、丢人现眼了。

“是吗？费利佩国王夸我熟悉神学。你或许可以问问陛下的意见。”

雷纳大使自知丢了风度，讪讪地闭了嘴。

“先生们！请允许我借走殿下说几句话。”诺福克公爵不管不顾地过来插话。

伊丽莎白此时倒是感谢他的为老不尊，转向诺福克公爵，“公爵，还没有当面感谢您，你的求情让我得以从伦敦塔里出来。”

“殿下不要客气。毕竟您是我妹妹的外孙啊，与霍华德家族有着血缘联系嘛。”公爵眼里流露着诚挚的关心，仿佛已经忘记了他当年与外甥女和侄女两位王后割席时的样子了。

公爵又貌似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过去几年由于时局变化，您都没能到霍华德家做客。”

伊丽莎白一阵无语，“时局变化”这个词也过于委婉，准确来说，不是霍华德家族被关在伦敦塔里，就是伊丽莎白自己进了伦敦塔。

公爵在亨利国王的最后一年还试图让自己的女儿去勾搭国王，当个王后。这次被西摩家和达德利家抓住了把柄，彻底激怒了国王，斩首了公爵的儿子。公爵自己倒是命大，原定于第二天斩首，不过当晚亨利国王就去世了。

公爵又指着身边的年轻人，“今天请容我为您介绍我的孙子，托马斯·霍华德。”

伊丽莎白心想这个老狐狸，儿子不在了，就开始急迫地推荐孙子了。不过还是礼貌地致意，“很高兴见到你，托马斯。”托马斯是个瘦高的青年，脸上还有几颗没消的青春痘，不过很有世家子弟昂首挺胸的神气。

“很荣幸见到您，伊丽莎白殿下，我的表姐。”托马斯·霍华德倒是很会套近乎。

伊丽莎白敷衍了几句，远远地看到达德利兄弟来了，赶紧递了个眼神。

罗伯特·达德利心领神会，几兄弟一同来到伊丽莎白跟前问好。伊丽莎白顺理成章地送走了霍华德祖孙。

诺福克公爵带着孙子回到了自己的祷席上。托马斯·霍华德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哼，达德利兄弟算什么东西。怎么敢来打断我们。”

“托马斯，收起你的表情。”老公爵冷静地说道，“这些对手又怎么样？爱德华国王时代，不可一世的西摩家族在哪里？还有我们的老对手布兰登—格雷家族，因为篡位，已经彻底完蛋了。达德利家族也不过是侥幸活命，他们家当了一代公爵而已，再挣一个爵位可不容易。”

托马斯·霍华德点点头，“爷爷，您说得对。我们霍华德家族是三代公爵，而他们这些家族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

老公爵和蔼地看向他，“而你会是第四代。现在我们的位置很有利，既和玛丽女王一样是天主教徒，又与伊丽莎白公主有血缘关系。未来还是霍华德家族的。你要坚信这一点。”

伊丽莎白看向达德利三兄弟，发现少了一个人。他家成年的一共是五兄弟，罗伯特排行第四。最小的弟弟因为娶了篡位的简·格雷已被处决，应该还有四人。

“华威伯爵呢？”伊丽莎白问道，华威伯爵是他们的大哥。

罗伯特抿了抿嘴，“他从伦敦塔出来就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去世了。”

“噢……请节哀……”伊丽莎白看着罗伯特，他脸上疲惫了一些，恐怕是操办了丧事。难怪最近几个月都没来哈特菲尔德。

二哥安布罗斯·达德利说道，“谢谢殿下的关心。说起来，今天能来参加大弥撒，也是两位陛下格外开恩了。”

伊丽莎白又猛然想到，华威伯爵没有儿子，这意味着，达德利家族已经没有任何爵位了。明年这个时候，他们都收不到王室活动的请帖了。

她的心提了起来，看向罗伯特。如果他的家族变成了白身平民，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罗伯特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我们会在伦敦好好地过圣诞节，还要参加比武大赛。”

伊丽莎白还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号角响起。

玛丽女王与费利佩国王步入教堂，全场肃立。众人目光追随着两人的红色天鹅绒礼袍，直到他们落座，大弥撒正式开始。

加德纳主教身披金线礼袍，带领圣职者走上圣坛。主教念诵《玫瑰经》的祷词，唱诗班吟唱着圣诞故事，从圣母领报、伯利恒之夜、马槽诞生，一直唱至东方三贤抵达圣婴前，奉上黄金、**与没药……

天主教的仪式动辄数个小时，伊丽莎白没过多久就感到双膝发麻，思绪渐渐飘远。

真讽刺，加德纳主教居然冠冕堂皇地在此讲着神圣的爱，与他在伦敦塔里阴险狡诈的样子判若两人。而她今天还要从他手中接过圣餐，做出由衷感恩的姿态。

她对天主教仪式总是能躲就躲，惹得玛丽很不高兴。然而圣诞这样的大日子终究是不能避开，她作为英格兰身份最高贵的新教徒，现在也得乖乖低头。这也正是玛丽的目的。

在哈特菲尔德眼不见心不烦，而一到伦敦，更会意识到世态炎凉。这样的日子真难捱……不过自己除了在宫中读书的那段日子，一直都不好过。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伊丽莎白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好不容易捱到最后，加德纳主教手持金圣爵，缓缓走下圣坛，分发圣餐。这是整个仪式的重头戏，葡萄酒与面饼，就是耶稣的血与肉，赐福给众人。

加德纳来到她面前，冷酷又玩味地看着她。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一位主教，更像个看着猎物终究落入圈套的捕手。

“这是主的圣体。”主教说着，将面饼置于她掌心。

“这是主的圣血。”主教又端起了一个装着葡萄酒的小银杯。

伊丽莎白心下一沉，这是新教徒不能接受的说法。饼与酒，只不过是象征与纪念意义，而非天主教徒认为的真实血肉。

然而她清楚，白厅宫的教堂，这里不仅是信仰的所在，更是政治的竞技场，是表演的舞台。她已经感到自己身后有无数的目光聚集，大家都在关注，这位信仰新教的公主，是会接受天主教的说辞乖乖吃下圣餐，还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浅浅抿了一口酒，又优雅地撕了一小块面饼塞进嘴里。

加德纳主教注视着她，试图看到咀嚼吞咽的动作。可她没有，而是让那薄薄一片面饼浸着酒，缓缓在舌尖软化。外人看不出来她到底吃下去没有。

玛丽看向她的目光停顿了一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与费利佩一起离开了教堂。

佩吉眼睛里露出笑意，“果然，能从伦敦塔里活着出来的人，就不会再露怯了。”

“你对她评价很高。”拉德克里夫伯爵悄声说。

“我作为两位陛下的枢密院成员，看到如此优秀的继承人，当然发自内心高兴了。”

诺福克公爵盯着伊丽莎白一瞬，转头对孙子说道，“托马斯，看到了吗？好好学学你这位表姐。面无表情，模棱两可，这是在宫廷斗争中最基本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