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火,接到人了吗?”
村长嗓门拔得很高,语气里透着急切。
不过鉴于大清早忙着给张叔修车的骆峥炎其实是延迟看到的微信消息,而前后长达半个钟头的时间里,村长既没多催促,也没提出亲自去接……
所以,眼下他的急切大抵就只是走个形式。
“接到了。”
骆峥炎感觉周遭的空气里似乎总有一股软绵绵的奶香味萦绕不散,惹人发晕,于是不得不加倍卖力地吐着烟圈。
村长一听已经顺利接到人了,语气立马转变成欣喜:“那就好,你们这会儿回到‘忘年园居’了吧?”
“没。”
“还在路上?那我不耽误你骑车了,载人更要注意安全。”
“没,人自己走着呢。”
右胳膊仍旧发麻,骆峥炎有些不耐烦地把手机塞到左侧肩颈处夹住。
“啥?!你咋让人嘉宾自己走呐?从村口到你那农家院得有二里路呢!这回头他不得跟导演告咱一个慢待嘉宾的黑状啊……”
村长的语气再次急切起来,这回倒能听出不光是走形式了,“据说提前到的这位,现在正是什么热搜人物,马导演当他跟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
骆峥炎歪着脖子瞥一眼进村的路,人已经走没影了:“他自己愿意的。”
“这是因为啥啊?明星出门不都得有专车接送的嘛,咋还能愿意自己走呢?”
还能是因为啥,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有洁癖呗。
骆峥炎掐灭烟,曲指将烟尾弹进路旁的垃圾桶里。
随后,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扬唇答了句:“可能是……嫌我太快吧。”
*
“没想到你这么快。”
米朗站在岔路口,先左看看再右看看,来回反复几次依然无法分辨该选哪一条,“不是说你的人啊,是说你的网速。”
“不如不解释。”
覃靳之倚着越野车身,望向无边无际的泰加林,呼啸风声吹得手机信号摇摇欲断。
“覃总难得休假,就别关注娱乐八卦了吧。既辜负美景,又影响心情。”
“你也知道你哥我是难得休假啊?!”
覃靳之本想多骂两句,无奈北疆风沙过于猛烈,嘴巴稍微张得大点就仿佛化身人形吸尘器。于是,扬声质问被迫变为低声吐槽,“说你眼光差还不认,偏要自己找,结果呢?”
“怪谁?当初不是你威胁说要么找到真爱,要么坐等联姻嘛?什么年头了,还搞包办?”
米朗一边回嘴,一边继续摇头晃脖,好像只要盯得够久就能选出条正确的岔路似的,基本跟先前死盯着石碑认字一个策略。
覃靳之叹口气:“那还不是因为你非得进什么时尚圈,大学生把做模特当成爱好,图个新鲜也就罢了。毕业后放着家里的集团不进,偷摸签个破经纪公司,贵圈多乱呐……”
“真担心我被人欺负,有很多办法可以想好吧?!为什么一定要逼人找对象?”
“为什么?因为看出我弟虽然人不直,但在T台上走直线倒是走上了瘾,瞧那样子估计八百匹马也拉不回。与其等你进了大染缸,学人**,还不如先替你选个靠谱的。”
覃靳之抹了把刮到脸上的浮灰,翻个白眼继续阴阳,“但有一说一,哥从没担心过你会被人欺负,哥只是觉得色字头上一把刀,怕你砍别人时会误伤自己。”
要不说还得是亲哥呢,终归是比经纪人看得更透彻些。
朱立至今以为米朗喜欢俞霄,是看上对方那种禁欲绅士的气质,殊不知米朗最初其实是被电影中俞霄扮演的赛摩手形象迷住了。
野性痞坏的冷笑,荷尔蒙喷张的肌肉线条,肾上腺素飙升的速度与激情,在昏暗封闭的影院放映厅内肆意地铺散开来。
当身旁的朱立为故事里的精彩赛事狂欢时,米朗捂着超速的心脏,忍不住悄悄面红。
后来在商务活动中遇见,本就背负着找对象任务的米朗便主动跟俞霄要了联系方式。
两人起初并未挑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虽都揣着些旁的心思,但又都不愿意做率先承认的那个。
最后还是米朗先开的口,因为他哥效率极高地选出了一整本联姻候选人。
由于担心自己那易于被外表迷惑的弟弟会因识人不清而吃亏上当,覃靳之迫不及待地想找个靠谱的将其拴住。
覃靳之一边翻着候选人图册,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弟弟挨个介绍。可惜还没等选出位能留牌子的,米朗就开始脸盲了……
图册翻至封底时,米朗举起和俞霄的聊天页面,指着新鲜出炉的那条回复跟他哥摊牌说已找到真爱。覃靳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怀疑他弟挑这个节骨眼告白是蓄意报复,但苦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况且,商人贵在诚信。
覃靳之抬手将联姻候选人们丢进办公桌抽屉,转头叮嘱他弟:“既然人家答应做你男朋友了,那就要学着好好经营这段关系,切莫三心二意。”
米朗态度诚恳,连点了好几次头。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他却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只因这真爱疑似有“假”。
私下里的俞霄跟电影中的形象大相径庭,野痞笑容是高仿,肌肉线条是电影限定,速度与激情更是天方夜谭。
俞霄的日常宛如现偶剧里的禁欲霸总,时刻端着一股矜贵范儿,聊天内容是给米朗科普财经新闻和分析国际时政。
除去深夜被狗仔拍到共进晚餐的那次,他俩其实少有碰面。
一来是米朗初登国际T台便备受瞩目,成为几大奢牌争抢的香饽饽,忙成空中飞人。而俞霄也接了新电影,剧组要在深山老林里连拍四个月。
二来是米朗逐渐意识到真正令自己心动的并非俞霄本人,怪他身为观众入戏太深。
米朗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想清楚了,便断没有再吊着对方的理由。所以他本欲等俞霄一结束拍摄就坦白的,没料到腹稿还没打好,对方就先一步和新欢官宣了。
俞霄此番被狗仔拍到与人街头拥抱,随即迅速认下恋情。抛开不想贴上渣男标签外,多少也有点打米朗脸的意思,想来霸总承包的鱼塘里是无法容许有咬钩不积极的咸鱼的。
昨夜,米朗因一场梦生生累醒。捞起手机点开微博只为短暂地分一分神,以防睡着还会再回到童年住过的小村庄,去爬怎样都无法登顶的山。
一开始瞅见热搜时,米朗眼中因为打哈欠而蓄积的水雾尚未全散。他努力了半天才终于勉强聚焦,得以看清「俞霄首度认爱」的词条名。
起初是意外,紧接着是莫名松了口气。毕竟他的分手腹稿才刚打到一半,就得知俞霄的新电影杀青。原本睡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熬夜精修下道歉话术,以免令对方觉得被耍。
所以,当点进俞霄主页,确认过官宣微博后,闯入米朗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分手腹稿不用打了。
这就好比学生时代,暑假作业眼见写不完之际,老师突然说不用交了,堪称劫后余生般的如释重负。
至于「米朗倒贴」的词条随即跟着攀上热搜,为躲狗仔他不得不连夜逃窜的事,就是乐极生悲的后话了。
经纪人朱立和他哥覃靳之都当米朗是错付渣男,想躲清静兼疗情伤。他也懒得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索性将计就计。
“哥,我接下来要在云城一个小村子里录两个月综艺,暂时不想考虑感情问题。我打算专心搞事业,毕竟都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嘛!”
“不指望你多得意,节目里说话注意点,别惹一身网络暴力就成。”
覃靳之无奈地笑笑,“经这一遭,你应该也明白人不能光看外表了。日后只要你保证不随便胡来,哥就不会再逼你。”
“真的?”
“不然呢?”
覃靳之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就算覃氏真要联姻,第一个也轮不到你……”
*
“轮到你了!”
距离岔路口不远处,男孩冲着坐在小电摩上的人扬声喊道。
骆峥炎没回应,反倒是先侧了侧眸。结果发现米朗已然挂断电话,正瞧着他。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在那张莹白似玉的精致脸孔上。碎金般的光芒闪烁着,却仍旧不及一双剔透的琥珀色瞳仁惹眼。
骆峥炎刹那晃神,下一秒男孩抬脚踢飞的足球便直奔他脑门。
“咚”的一声,他被迫完成一次头部击球。足球弹出很远,骨碌碌滚入泥坑。
骆峥炎蹙眉愣了愣,男孩也是,延迟好几秒才终于爆发呼天抢地的哀嚎。继而拔腿狂奔,跑去拯救他的足球了。
捡起裹满泥浆的脏球后,男孩眼圈泛红地走回:“二火叔……”
得,为了不当两度听人打电话的惯犯,不幸沦为惹哭小孩的二火叔。
“对不起,小杰。拿回家去擦一擦,要是坏了,来找我赔。”
骆峥炎摸了摸男孩的头,掏空口袋里的曲奇饼干以示安抚,尔后才朝着看热闹看得笑弯了眉眼的人而去。
小电摩没起速,缓缓出溜到了岔路口。
米朗敛起笑意,眯着琥珀眼,盯了盯骆峥炎骑着的车:“你这两个轮子的,是一直没有两条腿的走得快嘛?”
骆峥炎轻哼了声,没接茬,只道:“左拐,直行两百米。”
话音刚落,骆峥炎便一脚油门踩到底,径直窜了出去。
石子路被激起一阵尘烟,米朗赶忙抬手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嘟囔了句:“行吧,还是比两条腿的要快一些。”
大约五分钟后,两条腿的米朗总算抵达了此次的综艺录制场所。
“忘年园居。”
他望着院门上方的招牌念出声,没有丝毫卡顿,看得出深夜练习效果不错。
迈入院中,米朗边慢悠悠踱步,边举目环顾四周。
正对大门的是栋坐北朝南的二层竹楼,以起伏和缓的远山与葱茏绿林为背景,目之所及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的乡间山水画。
东西各有一间单层厢房,数条由不规则青石铺就的小径交错连接,未被硬化的区域则种着许多灌木和花草,为画布平添些许明媚色彩。
米朗深吸口气,感觉身心舒畅不少,睡眠不足以及舟车劳顿引发的疲惫短暂消退。
竹楼门口的台阶下,米白色的行李箱被撂在车旁,骑车人已不见踪影。
米朗踏上台阶,走进屋内。
柜台边的女孩听到声响,习惯性抬头问好:“欢迎光临,需要住……宿吗?”
米朗摘掉渔夫帽,露出一头薄藤紫色的微卷发,随即扬唇笑笑:“你好,我是来录综艺的。提前到了,需要住宿。”
女孩呆愣地凝视着米朗的脸,全然没了平时的机灵劲儿,连基本的待客礼仪都忘得干净。好在有另一道低沉声线,适时地接茬响起。
“只剩二楼最靠西的那间,其他客人会在综艺开拍前陆续退房。”
米朗闻声回头,看见洗漱归来的骆峥炎正倚靠着门框擦头发。原以为只是个搞兼职接待的修车工,没想到知道的还挺多。
骆峥炎手上的动作敷衍且潦草,米朗刚欲开口说什么,四处飞溅的水珠便好巧不巧地落了两滴在他唇畔。
米朗不得不紧急闭嘴,骆峥炎似乎察觉到了。于是干脆停下动作,随手把毛巾挂到脖颈上。他这会儿已经脱掉了满是油污的工装外套,上身只剩一件纯黑色的短袖T恤,依旧被穿成了修身款,勾勒出紧实但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错过开口时机的米朗也不着急,视线依次从骆峥炎的手臂滑至前胸,再到腰腹。他旁若无人地打量着,神态认真,好似在搞什么专题研究。
骆峥炎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准备提醒前台赶快带客人回房。哪知女孩仍紧盯着米朗的脸不放,业务能力明显已归零。
秋日小院内一片静谧祥和,竹楼入口处的三人无声伫立着。
前台女孩瞧米朗,米朗扫视骆峥炎,骆峥炎则疑似在怒瞪自家员工。
相当稳定的三角结构,直至骆峥炎忍无可忍,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米朗率先回神:“咳……住二楼是吧?那麻烦帮我把行李送上去。”
骆峥炎齿缝间抑制不住地溜出一声冷哼,他直起身,凑近两步,等软绵绵的奶香味轻扫过鼻尖时才顿住,开口道:“抱歉,本店没这项服务。”
“可以加钱的。”
米朗又垂眸瞥了眼骆峥炎上臂鼓囊的肌肉,似在确认真假,“你兼职接送一次客人多少钱?我给你双倍,行吗?”
“嗬,真大方。”
骆峥炎当真十分遗憾的模样,“接送是免费的。至于搬行李嘛,我腿脚不好,挣不来这份钱。要不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干?”
“啊?”女孩总算回神,看了看立在门口的超大旅行箱,竟像认真思考起可行性。
米朗断不可能让女孩去搬,转而说道:“请问一楼能寄存行李吗?”
“能是能……”
女孩依然有点懵,“可以放那边休息区,不过别留什么贵重物品。”
米朗点点头,走向室外。两手拖动掉了个轮子的行李箱,顺着台阶中间的斜坡拽进了屋里。然后依照女孩的指引,去到前台正对着的休息区。
米朗把箱子贴墙边放下,打开后从中拎出两个装有洗漱和护肤用品的收纳袋,又拿了套睡衣裤。完事儿他将箱子随意一扣,没有空余的手拉拉链,便暂时放弃。
站回前台边的女孩偷瞄着米朗的一举一动,猜想那箱子里面大概是真的没任何贵重物品,否则这心得多大啊……
心大不大不知道,反正米朗感觉自己挺头大的,急需冲个澡再睡一觉。
女孩朝他递出房卡:“我叫薛静,欢迎入住「忘年园居」,有任何需要可拨打前台电话。”
米朗请薛静帮忙把房卡塞进指缝,接着便自己上了楼。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楼梯上,薛静才又蹭到门边,问屋外抽烟的骆峥炎:“老板,接下来录综艺的话,咱店里是不是也得留个人守着,哪能真让他们随便造啊?!”
骆峥炎拎起毛巾一角擦着仍在滴水的发尾,同时看了薛静一眼,等待对方没有说全的下文。
“那个……其实培训什么的,可以让李姐给我录视频嘛,回来我自己看就行。”
“用不着。”
骆峥炎擦干发尾,又难得仔细地擦了擦淌到脖颈和锁骨的水渍,“老实培你的训,我的店我可以自己守。”
薛静撇嘴吐槽:“一年总共回来待俩月,还自己的店自己守,真等你守早让人偷得光剩承重墙了。”
骆峥炎把毛巾从脖颈上扯下来,转身走到休息区的桌边,将烟灰抖落在烟缸里:“别惦记,他和你不是同类。”
薛静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村子里有名的那种。虽说只是三流大专毕业,但人聪明做事也利落,身上有股果敢的飒爽气质。
闻言,她扭头瞪骆峥炎:“咋的?农村人低一等啊?你们这种待在城里的才是同类呗?”
骆峥炎的视线落到脚边的行李箱上,混着奶味的檀香气自拉链缝隙间钻出,渐渐与微苦的烟草味交缠相融。
“没说那个。”
骆峥炎回想刚刚翻看的热搜词条,唇角轻挑,“同类……我和他顶多算一半吧。”
薛静满脸不解:“一半是什么鬼?!”
骆峥炎没再开口,只兀自碾灭了手中的烟。
假如热搜是真,那么他俩就是去掉“类”字后的……那一半。
薛静:他俩是同类?![问号]
布洛:咳,他俩是同。[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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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半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