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骤然加剧,风声呼啸刮进废弃的建筑内,塑料薄膜窸窣作响。
天色昏暗,水泥柱旁,杨宏俊用匕首抵在女孩的脖颈处,歇斯底里嘶吼道:“把枪放下!都给我把枪放下!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刀刃锋利划破女孩光嫩的脖颈,田欣雨神色痛苦,呼吸急促无力,抽噎着抓住禁锢在喉咙处的手臂,跟随拉力不断向后退。
“杨宏俊!你冷静点!我们听你的!都听你的!”王伟德抬起双手,示意手中的枪,缓缓将其放在地上。
“还有你!”杨宏俊狰狞地看向霍安远。
霍安远照做。
“杨宏俊,有话好好说,她是无辜的,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先把刀放下好吗?”王伟德试图安抚住对方的情绪。
“我呸!”杨宏俊粗鲁地吐口水,“都他妈放狗屁,辉哥就是被你们害死的!谁他妈是无辜的!”
在杨宏俊的概念中,王伟德为首的一行人是害死荣辉的凶手,他要替荣辉复仇。
“杨宏俊!你就那么相信荣辉的话是吗!”王伟德厉声正色,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废弃的大楼外,特警顺小路往上走,迅速而无声地包围建筑,他们隐匿在角落,狙击枪不断识别嫌疑人。
“没有辉哥就没有今天的我!你知道个屁!我今天就要把你们他妈的全杀了给辉哥送葬!”杨宏俊五官乱跳,表情狰狞扭曲。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杨宏俊挟持田欣雨往建筑边缘退步,他侧过头往下瞟眼,空无一人。
“杨宏俊!至少田欣雨是无辜的不是吗?她才刚高考完,人生才刚开始,我们算我们之间的恩怨,别把她牵扯进来!”生怕杨宏俊带人坠楼,王伟德紧着一颗心继续劝。
殊不知,他的话彻底激怒杨宏俊,“我他妈就不是无辜的吗!你们就没想过我他妈的也是无辜的吗!凭什么我就要经历这些!凭什么好日子都让你们过了!”
知道杨宏俊是在指原生家庭的事情,王伟德垂下手臂,镇定自若:“杨宏俊,难道你就没想过,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是荣辉吗?”
“别他妈的污蔑辉哥!王伟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他妈不就是恨我把陈虎撞死了吗!怎么!看到我没判死刑是不是心里很不好受!来啊!你现在过来!把我杀了啊!”杨宏俊歇斯底里怒吼道,刀刃愈加用力划进女孩的脖颈,他箍着女孩向建筑边缘退去。
再退一步,两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即将从四楼坠落。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王伟德抬起手,小心往前一步。
“他妈的不许动王伟德!”杨宏俊扯过女孩身体向后推,田欣雨一只脚踩空后又慌忙往前站。
她泣不成声,稳住发抖的身体,双手无力却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臂,“王...王警官...你不用管我...这条命是我姐姐救下来的...反正现在姐姐也不在了...我...”
“说你妈的话!让你说了吗!”刀刃再次划破女孩的脖颈,渗出大片血迹,杨宏俊用匕首指王伟德:“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带着她跳下去!”
“杨宏俊,十五年前,借钱给你爸的人是荣辉。”王伟德无力说出真相,“荣辉才是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放屁!”杨宏俊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白布满血丝,震惊,愤怒,难以置信。
“别他妈说这些!”
“是真的,杨宏俊。”王伟德从随身携带的本子中摸出那张照片,举高给对面的人看。
杨宏俊蓦然愣怔,滞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爸妈的确对不起你,但你应该恨的人是荣辉,如果不是荣辉故意设套让你爸借高利贷,他也不会跳河自尽,你妈也不会因为还不上钱想带你一起死。”
“放屁!别说了!都她妈别说了!”杨宏俊似乎陷入崩溃的边缘,思绪紊乱。田欣雨只要被他轻轻一带,就会坠入深渊。
慌乱间,田欣雨的身体已经支在半空。见状,王伟德偏过头和霍安远对视,随即往前。趁杨宏俊出其不意间,王伟德在田欣雨即将坠落之际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往里一推。
时间仿若被按下慢速键。风挟雨袭来,飘进空旷的建筑内。
下一秒,王伟德被杨宏俊扯住胳膊,瞬间失去平衡。
风贯穿空洞的建筑框架,两人在风中摇摇欲坠,径直向后倒去。
“师傅——!”霍安远接住田欣雨,抬眸望远骤然嘶吼。他慌忙跑向前试图抓住那只手,却未能抓住,眼睁睁看着王伟德从四楼坠落。
田欣雨颤抖转过身,她看到了王伟德掉落的瞬间,尖锐嘶哑的嗓音划破天际,被风声吞噬。
□□碰撞水泥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隆一声,霍安远似乎失去思考能力,无力地跪在地上,神经处在崩溃边缘。
他探出身往下看。
时间仿若停止,周遭的一切不复存在,那片鲜血不断蔓延,混杂雨水染红地面。
······
李盛陪同江樾上救护车忽然听到巨响,他回过头,愣怔看向雨中的废弃大楼,直至门被合上,隔绝外界的一切,收回视线。
-
王伟德为救田欣雨因公牺牲,享年四十五岁,告别仪式在南城市殡仪馆举行。
告别厅氛围肃穆庄严,身着警服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正中央是王伟德的黑白遗像,面容祥和挂着笑。灵柩周围摆满洁白花圈,他就像睡着一般,静静地躺在中间。
女人从外被人搀扶走进来,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大厅。小女孩被一个女警牵着走过来,呆滞茫然站在女人身侧。
王文星的母亲近乎虚脱趴在灵柩旁,泣不成声跌坐在地,随后又被扶起。小女孩隔着水晶棺触碰里侧的人,轻唤了声:“爸爸...”
小女孩茫然抬起头问身侧的人,“姐姐,我爸爸为什么躺在里面啊?”
女警眼眶红了,连忙撇过头,并未回答小女孩的问题。
······
人群中,四个大男人站在后排红了眼眶,李盛最崩溃,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依次进行献花悼念,很快轮到江樾一行人。
霍安远吸气,嗓音沙哑:“走吧,送师傅最后一程。”
他拍了拍李盛的肩膀,“行了别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最讨厌哭。”
话虽如此,在进行献花仪式看到王伟德的遗体后,霍安远仍旧难以置信,落下眼泪。
江樾麻木献上手中的花,跟随人群往前,与王伟德的妻子握手后,行尸走肉般继续往前。
最后一面,这是最后一面。
这怎么会是最后一面。
追悼会大厅右侧的长凳上,小女孩坐在其间,隔着人群呆滞盯向花团中沉睡的人。
男人缓慢走过去,坐在王文星身侧,小女孩收回视线偏头,礼貌打招呼:“江江哥哥。”
“怎么坐在这里。”江樾抬手摸女孩的脑袋。
“江江哥哥,他们说我爸爸死了,死是什么意思啊?”小女孩仰头,表情纯真好奇。
江樾心底咯噔了瞬,收手靠坐着,“死啊...就是你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是爸爸不是躺在那里吗?”
是啊。可不就是躺在那里,近在眼前,却隔着生死。
江樾攥拳控制情绪,呼了口气,“星星以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有什么事和哥哥打电话好不好?”
小女孩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又落回被花团拥簇的人,“江江哥哥,为什么爸爸还在睡觉啊,这么多人都在这里。”
江樾不知道如何回答,终究叹了口气,“你可以理解为,你爸爸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气氛凝固三秒,王文星忽然爆哭,“我不要...我不要爸爸醒不过来...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小女孩慌忙起身跑过去,抱住女人的大腿泣不成声。
······
追悼会结束,众人怀着悲痛的心情离开。
四个男人走出大厅,在长廊寻位置坐下,陷入无尽的沉默。
李盛接过霍安远的纸巾擤鼻涕,他的眼睛红肿,整个人一处即碎。
四个人中,得知王伟德牺牲后,哭最狠的是他。
胡明宇呆滞垂眸看地砖,他就请了一天假,却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无法接受。
何止是他,所有人都没办法接受王伟德的离开。
知道生命脆弱,却未曾料想这件事会发生在身边人身上。
“今天我值班先走了。”霍安远站起身,看向泪流不止的李盛,顿了顿,“盛盛,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的欢送会,变成了王伟德的追悼会。原本是昨天机票回家,因为王伟德出事推迟了一天。世界广阔无垠,离开后若不是刻意见面,就很难再见。
李盛懂这个道理,哽咽与霍安远、胡明宇两人拥抱道别后,坐下继续抽泣。
走廊人来人往,身着蓝白警服的人不断掠过两人。
“哥..你身体没事吧...”他抬起氤氲泪水的双眼。
“没事。”江樾用缠满纱布的右手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
受伤的不只是他,还有李盛。两人在那场搏斗中胳膊均被利刃划伤,手臂贴着纱布。
“以后我还能和你联系吗?”李盛问。
“想什么呢!”江樾失笑,故意活络氛围,“难不成你回学校以后就把我们忘干净了?”
“不是当然不是!”李盛慌忙摆手,眼泪没再往下掉。他叹了口气,短短两天恍若隔世。
“哥我们以后一定要再见面。”想起王伟德的离开,李盛又开始落泪。原本他应该为这长达半年的见习画上完美句点,现如今...
“嗯,等你联系。”江樾无力弯唇。
“江樾——”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打断两人的交谈,循声望去,一个身着白色警服的人站在不远处。
江樾收回视线,站起身,“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联系。”
李盛认出那个人是江毅,察觉两人关系不一般,来不及多想,已经和江樾相拥道别。
目送江樾和那个人离开,李盛甚至忘记了哭泣,开始头脑风暴猜测两人的关系。
江樾,江毅,江樾,江毅,江樾,江毅,江——
他蓦然在心里惊呼一声。
——都姓江!
我靠。
难怪,难怪哥毕业一年就开上好车,难怪哥的日常服虽然没有logo,却都是价格不菲的小众品牌。
*
坐上江毅的车,江樾垂头愣坐着,双目无神。
“你再好好想想转岗的事情。”江毅摁下车窗,点燃一根烟,“我也不催你了,你妈这次被你吓得不轻,先休息一个月把身体养好再说。”
江樾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下嘴边的话。
上次的事,是他误会了。
“回家还是...?”江毅系上安全带问。
“小意在家等我。”毋庸置疑,他回的是另一个家,和徐晚意的家。
来时他坐的霍安远的车,眼下,他没有理由拒绝父亲的好意。
天气阴郁,车行驶在道路间,窗外街景匀速后退。
和父亲单独相处,江樾向来没话讲,只觉尴尬。他没找话,反倒是江毅偶尔说两句话。问他的身体,问他的工作,问他和徐晚意的感情。
像在你问我答,江毅问一句,他答一句。
“你和徐..晚意有什么打算?”江毅问。
“什么?”他不解。
“你这没几年就三十了,你妈虽然没催你,但也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江毅话里有话,“我看你对她倒是一直挺上心,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想法...”
在江毅的眼里,他儿子江樾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上赶着对别人好的一方。高中愿意为了她选择下跪求他查户口,不惜为了保护她选择独自与那群人对抗断掉一根肋骨。他只能看到江樾对徐晚意满腔热忱的爱,却无法感知到徐晚意对他的情感。好像是不温不火,可有可无。
“你也二十六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结婚了。要是谈几年分——”
江樾打断江毅:“爸...”
他知道父亲的顾虑,他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但徐晚意呢。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但有没有人想过小意呢。你是想说,我要是和她谈几年分手了,到时候我都三十多了怎么办是吗?但小意也是啊,而且她的青春应该比我的更值钱,她也在我身上耗了这么多年没谈恋爱。”
“可能你们确实只能看到我对她的付出吧,但其实小意这些年也承受了很多东西,她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江樾麻木直视前方,呼了口气,继续道:“爸你知道吗?自从我得知小意是觉得我家境太好认为配不上我才想和我分手,那一刻我甚至想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就因为她爸爸被人诬陷坐了牢,就因为我爸爸是警察,她就害怕我们所有都会讨厌她,于是选择和我分手,选择消失。”
车停在路口的信号灯前,江毅沉默了,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指。
“爸...我是你的儿子...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真正地把小意当一家人...”
“毕竟这一辈子,我只会和她在一起。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
*
回到家,艰难摁开指纹锁,门咔嗒一声打开。
整个屋子静谧无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缓慢踱步至卧室,看到被窝隆起的人,江樾内心空缺的部分被填满。
这两天徐晚意留在医院照顾他,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
简单避开伤口冲了个澡,换上睡衣,男人掀开被子,将熟睡的女人揽进怀中。
只有触碰到她,他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被动静吵醒,徐晚意半睁眼,闻到熟悉的气味,翻身靠在男人胸膛,瓮声瓮气:“结束了?”
他嗯了声,似乎带着哽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见不到师傅了,就如同他再也见不到江禹安。
徐晚意的瞌睡蓦然烟消云散,瞪大眼,想抬起头,却被男人禁锢在怀中。
“江樾...”她心脏开始抽痛。
得知王伟德牺牲的噩耗后,江樾没哭。
看到王伟德的遗体时,江樾没哭。
只有当他处理好一切,抱住徐晚意的这刻,忽然觉得坚持不下去了。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瓦解,男人肩膀颤抖,哭声破碎低沉。
徐晚意没用力便挣脱开禁锢,看清猩红的双眼时,心脏猛然抽痛,她呼了口气,将男人抱在怀中。
泪水很快染湿她胸前的衣襟,耳旁只能听到那嚎啕破碎的啜泣。江樾不是没在她面前哭过,可这是第一次如此崩溃,似乎要宣泄所有情绪。
徐晚意红了眼眶,只剩下心疼。她忽然想起自己父亲去世后,江樾看到她是否也是这般心情。
其实世界上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经历同样的事情后,才会明白那种伤痛,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她的掌心贴在男人后脑勺,无声安抚他的情绪,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
“小意...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江樾泣不成声,整个人破碎不堪。
徐晚意心疼他,强忍住泪意,任由男人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是怕她消失。
“江樾...我还在这...我还在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泪水从眼眶滑落,徐晚意说话哽咽。
“小意...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道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最害怕的事情。
江禹安离开的时候,他还小,对生死概念模糊。
陈逸鸣离开的时候,他以为那已经是最痛的时候了。
王伟德,他的师傅也走了,原来还有更痛的时候。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消失在所有人的生命中。
他无法接受。
他没办法接受任何人离开。
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一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他想,他会带着那份回忆活下去,直至他离开这个世界。
今天还是双更 最后一个重要情节点结束了 下面收尾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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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1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