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休息日,从早晨开始就是晴空万里,趁着上午光照好,黎念在院子里陪项秀姝插花。
“阿婆,你看看我的,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黎念将她的花器挪过去,项秀姝只扫了一眼便发现问题所在:“你选的这个瓶子只适合一种主花。”
抽掉几朵喧宾夺主的,再调整一下疏密度,看起来果真顺眼许多。
“加点水,可以放到你自己房间去了,我这罐就放在祈然的房间吧。”
“他又不在,枯萎了都没人欣赏。”黎念顺手把另一罐要了过来,“还不如都放在我那里。”
项秀姝笑了笑也由着她,收拾好工具突然感慨:“祈然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你订婚前赶回来。”
黎念看了眼日历。
距离订婚的日子越近,需要安排的琐碎事情就越多,两人慢慢聊到了场地布置,一个陌生号码忽然呼进黎念的手机。
对方自称是墨银画廊的工作人员,说是有一幅油画作品会于今日送到府上,询问家里有没有人接收。
送货地址是新房,黎念猜测买主应该是程隽,仔细一问果然是他。
“程先生人在国外,所以留下了您的手机号码,请问今天方不方便约一个时间?”
“可以。”
收画时间定在下午,黎念见到实物才发现画的尺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与两位搬货师傅同行的,还有那位跟她电话联系的女性工作人员,对方的打扮很正式,一见面就向黎念出示了自己的工作牌。
“黎小姐您好,我是墨银画廊的Morina,很高兴认识您。”女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我让师傅在门外把木架卸掉,然后再把画给您搬进来。”
“好。”黎念侧身给她让出通道,“先进来吧。”
“谢谢。”
软装没有结束,所以房子还未完整收拾过,但Morina还是从包里取出了自备的鞋套。
对方细心有礼貌,黎念也对她添了几分好感,交谈中得知Morina是画廊经纪人,而她所在的墨银画廊正是程隽重点投资的那一家。
“程先生眼光很好,而且他比较支持新人艺术家,关注的那几位潜力都非常不错,作品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黎念顺口一问:“比如呢?”
见她感兴趣,Morina立刻调出资料做起详细介绍,同时递上名片:“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艺术活动,我们画廊会参加今年的NTT香港艺术展,您要是有时间到场的话提前联系我,我给您准备贵宾日的邀请函。”
NTT是带有销售性质的展览,黎念考虑到酒店未来的艺术装置,想着要是能提前觅得一些合适的作品也是好事,于是欣然应下:“行,我到时候看情况联系你。”
相谈甚欢之际,油画也完整拆了出来。
夕阳西下的黄昏城景,色彩浓烈奔放的后印象派,黎念观摩了一阵,觉得放在入户走廊最合适。
晚上和程隽视频聊天的时候,黎念提到了这幅画。
“怎么是这幅?”
程隽说这话时眼底闪过错愕,但那会儿黎念正在摆弄脸上的面膜,没有注意到细节。
“什么意思,画有问题吗?”
“没有。”
“过阵子你妈妈那边不是还有一批要运过来吗,咱们新家都快变成艺术馆了。”黎念擦掉手上的精华液,盯着屏幕另一端的人,突然转了话锋,“程先生,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嗯?” 程隽不着痕迹地收掉多余情绪,浮起笑容,“我怎么了?”
他那头的灯光偏暗,黎念对着屏幕越凑越近,似乎在仔细观察什么,半晌后才指了指眼睛。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底都发青了。”
“有吗?”程隽换了个光线明亮的角度,“很明显吗?”
“明显啊,拜托你忙工作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下个人保养,订婚那天顶着熊猫眼可不好看……”
程隽听着她的碎碎念,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手边的平板电脑上。
行事历还开着,那个被圈出来的日子红得有些刺眼。
……
农历二月初一,是合婚订婚的好日子。
煦园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了,红灯笼绑着如意结从里铺挂到外,风雨连廊上来来回回的身影都是忙着往主厅送甜汤和蜜饯的,就连正门口的红花檵木和罗汉松都重新做了修剪,一切只为等待贵客上门。
依照颐州当地的习俗,程家要在今日登门拜访下聘,时间尚早,黎念还在南院收拾打扮,选项链的时候她犯了难,正想问问项秀姝的意见,却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阿婆忽然不见了踪影。
黎念随后在书房找到了她。
“阿婆,怎么看你的样子比我还紧张?”
“你倒是有心思调侃我。”项秀姝架着老花镜,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你爸爸和大姐他们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机场了,司机刚接到人。”
“那就好。”
项秀姝嘴里应着,人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副严肃表情看起来似乎有操不完的心。
“阿隽那边几点出发,联系过了吗?”
“阿婆。”黎念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肩,“您今天那么早就起床了,一直忙到现在,去歇一歇吧。”
项秀姝拒绝:“怎么歇,我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安排好。”
黎念笑:“订个婚而已,照这发展趋势,真到我结婚那天您不得六神无主了。”
“你这孩子。”
项秀姝佯怒完很快也跟着笑开,她的视线偏向书柜,最顶上的一层摆着《此情》的中译本初版。
那是项秀姝翻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而精装书的隔壁还靠着一本相册,里面有叶思婕和黎铮的照片。
黎念也注意到了,她打开玻璃柜门,动作小心地将相册取出。
斯人已逝,为了不给生者增添心理压力,家中并没有留下太多与叶思婕母子有关的物品,而这些仅存的照片也全都归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这是我领着她在江湾公园拍的。”
项秀姝轻抚相片,目光带一点模糊的温柔:“爱臭美,大风天要穿短裙,出门前还跟我闹脾气来着。”
照片里的女童五官稚嫩,轮廓依稀透着叶思婕的影子。
“你小时候也差不多。”项秀姝指的是黎念,她用手比划着,“就这么点高的小孩,冬天来颐州不肯穿厚外套,嫌难看,把你妈妈气得不轻。”
黎念闻言也弯起了嘴角,泛黄的记忆里不仅有叶思婕,还有哥哥黎铮的影子。
黎家三个孩子性格各异,大姐黎蔓沉稳低调,持重的性子加上近十岁的年龄差,让黎念时常觉得她透着长辈威严,像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治她的,很多时候父母说话都不一定管用,但只要大姐开口,黎念铁定老实规矩。
至于哥哥黎铮,黎念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形容。
出事那年黎铮才十三岁,恰是个性疯长的年纪,可他对于自我却有着超越那个年龄段的掌控和认知,低调谦逊,聪颖好学,事事都能做到尽人心意,长辈交口称赞,父母以他为傲,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黎念觉得自己像是来人间凑数的。
兄长的优秀可以成为黎念骄傲的资本,而黎铮的百般呵护才是她心安踏实的靠背,直到那场意外车祸夺走黎铮的生命,摧毁叶思婕的精神世界之前,黎念都泡在一个被幸福填满的蜜罐里。
“你这个哥也真是的,说会回来,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
项秀姝的话突然打断黎念的追忆,而她口中的“哥”自然不是黎铮。
直到订婚晚宴开始,宋祈然都没有出现。
今日的淮恩公馆从岁月沉睡中苏醒,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切都旨在重现它十里洋场的气派与奢华。
到场的都是至亲好友,自然不用拘泥于形式上的社交,用餐区推杯换盏,设在前厅的舞会也是热闹非凡。
林佩珊转圈转累了,歇下来喝几口果酒,看准时机逮住了从长辈群里脱身的黎念。
“来润润嗓。”她给黎念递了个酒杯,“你老豆看上去心情不错哦,今早我搭你们家私飞过来的时候,他那表情严肃得我都不敢搭话。”
黎念朝右后方看了一眼,众人簇拥之下,黎振中和程仕繁相谈甚欢,气氛似乎十分融洽。
她贴近好友,俯耳开起玩笑:“他同我家姐是一派的,没表情的时候能镇妖。”
林佩珊笑得前仰后合,抹了下眼角又问:“你那位活在传闻中的哥哥呢,我里里外外绕了那么多趟都没找到目标人物,也不知今晚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不知道。”黎念面不改色地捏着杯梗,一口下去就是半杯酒。
林佩珊以为她仍有介怀,很快表示理解:“不过也是,你们黎家人都到齐了,他来了也挺尴尬的。”
养子身份本就敏感,如今连这层关系都消失了,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只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黎念想起包里那支毫无动静的手机,一丝难以名状的烦闷突然涌上心间,她摆摆手:“换个话题咯,靓女。”
这头还没聊上几句,黎念的视野里出现了程隽的身影。
他是朝着她们走来的,先同林佩珊打过招呼,再牵起黎念的手,垂眸柔声道:“现在有空吗,那边有几位长辈想带你认识一下。”
黎念知道是哪几位,谭美珍那群朋友的灼灼目光都快在她身上烧出洞了。
有些场面避无可避,黎念挂上了自认为最完美的微笑,哪怕撑到苹果肌发酸也没有一丝懈怠,算是用尽全力在配合她这位准婆婆的表现欲。
不过一直踩着高跟鞋站立是种挑战,脚踝隐隐浮起的胀痛感是听再多郎才女貌的夸赞都不能缓解的。
黎念歪了歪身子,抓住程隽的手臂想让他给自己借个力,奈何后者不仅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反而偏头问:“怎么了?”
黎念干笑着使了个眼色。
也就是这时,一位侍应生的出现拯救了她。
“黎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哪位,怎么不迎进来?”
侍应生没有细讲,只说那人在花园等待,黎念沉思了几秒,眉头忽地一凛,顺势松开程隽的手。
“各位,失陪一下。”
人的第六感总会在某些瞬间准到可怕,当黎念踏进花园,认出那道隐在昏茫灯光下的高大身影时,她放缓了脚步。
宋祈然也在此刻转身。
他是下了飞机就直奔而来,没时间调整状态,神情略带长途后的疲乏,但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黎念,他眼底很快恢复了光亮,唇角也挑起了松快弧度。
“不冷吗?”
黎念这件旗袍用了纯桑蚕丝的正绢面料,柔软娇贵,恰到好处地贴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出来时她只裹了一条不算厚实的羊绒披肩,瞧着是有些透风。
反观宋祈然,他那身轻薄风衣也不见得能抵御这初春夜晚的寒凉。
黎念跳开他的问题,站定后眼尾轻扬:“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她在明知故问,宋祈然也不介意,双手插着衣兜,环顾四周:“快结束了?”
“是,你迟到了。”
“抱歉,起飞地天气恶劣,延误了。”
他毫不犹豫的道歉反倒堵得黎念说不出话,片刻后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过来点。”
“干什么?”
“过来就知道了。”
黎念盯着男人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犹疑地向前走了两步,谁知宋祈然又道:“伸手。”
这回黎念不配合了:“卖什么关子?”
在她蹙眉的刹那,宋祈然直接拽过她的左手,紧接着他的另一手也从兜里掏出。
璀璨光华一闪而过,黎念的腕上跟着一凉,她低头,一只嵌着蓝宝石的满钻硬镯已经扣在了她的手上。
此处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清那颗作为主石的蓝宝轮廓,如此大的克数在拍卖会上都算难得一见。
黎念诧异,因为宋祈然的突袭,也因为这只手镯的贵重。
“订婚快乐。”
一声祝福道清了镯子的含义,黎念暗自做着深呼吸:“谢谢,心意领了。”
她抬手就想解,却连镯子的开口都没找到。
“别弄伤自己。”宋祈然轻飘飘的声音从黎念头顶传来,“戴上就解不开了。”
“怎么可能。”黎念觉得荒谬,迅速将手举到他面前,“快给我打开。”
她气闷时的表情尤为生动,特别是那双嗔视圆睁的杏眼,里头还含着粼粼波光,宋祈然的视线略微向下,发现她涂的唇彩也泛着莹润的细闪。
“特殊工艺,我也没办法。”
“……”
“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
宋祈然的目光越过黎念,慢慢收起玩笑表情,语气也跟着沉下几分:“进去吧。”
黎念立刻回头,长廊底下果真多了一道娉婷身影。
是大姐黎蔓。
这个距离连对方的五官都辨认不清,但黎念心里莫名发虚。
她拖着有些滞缓的步子朝廊下走去,脚踝的酸痛感也越来越明显,高跟鞋在此刻似乎完全变成了美丽刑具。
“姐。”
黎蔓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那个离开的男人,单刀直入地问:“宋祈然?”
黎念抿了抿唇:“嗯。”
黎蔓没再说什么,抬手帮妹妹扯好披肩,视线又落在她的左手腕上。
“镯子不错。”
黎念下意识想把手缩回去,可黎蔓压根没在意她这些小动作,扭头偏开了目光。
“外面凉,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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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