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者 第1章 第 1 章

“去你娘的死杂种，敢抢老子看上的位置。”

二丫死死地盯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壮汉，“这是我先来的。”

“你先来的？”壮汉哈哧一笑，嘴中散发出灰黄的气，“老子管你是个屁啊！给我滚！”

终于要在壮汉动脚之前，二丫动身了。

两日未进食，二丫现在光是躺在这里脑袋里都有黑黑的团块。所谓动身也不过是往河道方向滚了两圈。

虞城河道很多，河线又杂乱，是故桥也多。

桥下方的桥洞处，除去中间的河流，两侧用土块垒起的斜度很小的区域自然而然就成了流浪者栖息的地方。

二丫在虞城待了有两年了，这处偏僻桥洞处一直是她的容身之处。可这些时日太阳一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她乞讨时听大家伙讨论才知道在闹旱灾。

闹旱灾天气炎热，大家子就不常出门，二丫乞讨就更难了，尤其是这几日城内还多出了好多人。二丫一开始看见人多起来还开心，人多得到食物的机会就大。

可等到身上被踹的青青紫紫还未得到一口吃食时，二丫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虞城也算半个水乡，旱情当前，附近干城的居民不少跑到这里，连带着多了好多乞丐。

原本安安稳稳的桥洞空间开始被挤压，二丫一直在心里求菩萨，求求自己那里不要被发现。

前两日倒真没有人跑到这里，这里离主城远，乞讨之前还需跑个几里。这座桥本身也是小桥，平日里也无官差打扫，杂草丛生，外加上水流，平日里最不缺的当属蚊虫蚁兽。住在这里的统共有四个，都是平日里没有话语权被其他乞丐欺负打压的低等乞丐。

可就在今日，这处也被他人踏足了。

*

壮汉心中不忿，这个小破地方他自是不满意的。可他处都被霸占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集团在一起，他倒是也没勇气闹事，但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他还治不了吗？

壮汉想着，往河道处走了两步，那未踹出的脚，此刻恶意满满地接触到了二丫的背。

二丫痛哼一声，身子径直滚了半圈，狠狠地砸向了干裂的淤泥地。

河道刚开始被晒开时，底部的土不是一般的土。它黏、它臭、它含有不知名的碎石硬壳。二丫从一旁原本就略潮的黑土地一头呛进了湿黏下陷的淤泥里。

湿臭臊味顺着鼻孔里的泥一股劲窜到脑子里，冲劲太猛，一时竟拔不出脸。

壮汉看了眼一动不动的二丫，嗤笑道：“不愿意让位置？你个破杂碎现在睡在那里不也爽的很？”

破杂碎依旧没反应。

壮汉正暗自得意时，忽而觉得不对，皱起了眉头，“该不会被我踹出毛病了吧……好你个臭杂种，装你妈呢装！”

在壮汉想要察看时，二丫猛地一颤，头从泥中仰起，用力擤了一下鼻子，随即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天色昏暗，没人看清二丫手中握着一根细条状的物。

二丫的手紧紧捏着这个滑腻的东西，直到大拇指的指甲掐上了食指的肉，她才反应过来，“哦，被我弄出了一个洞啊。那好像只能吃了。”

刚刚二丫半面身子和泥黏在一起时，眼前全是黑晕的圈，就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这个东西撞上了她的手，“本来还想着你救了我一命，如果可以的话，还能给你放生呢。”

二丫也没走多久，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隐约看得见几个影，她可惜地低头，“看来是没机会了。”

条状物依旧滑腻腻地粘在手上，二丫暗念着：“好人有好报，不对，好兽有好报！让我吃了，你的福报会更大的。”念完之后，才拉着算不上干净的衣服擦拭了一遍。

二丫拿起来闻了闻，一股泥臭夹杂着腥味，很好地刺激了泛着酸的胃。她想咽咽口水，却因缺水嗓子干的行动不了。

算了，直接吃吧。

就在二丫以为要得口时，哐的一束强光照到了她的身上。二丫下意识的一闭眼，与此同时手松了劲。

“啊。”尖锐的牙齿猛地没入二丫的皮肤，手中那条蛇逃脱了。

“虞城要封城了，你是要出去吗？”城门侍卫晃动着手中的鱼光棒，虽是问句形式，却已经上前动手摆弄面前这个偏门。

二丫借着光看清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指印已经被掐的泛血，蛇牙咬过的地方血珠正冒。

“我要出去。”

“好的，就知道……”侍卫突然转头，诧异的看着二丫，“什么？你要出去？”

二丫惨败的模样引入侍卫的眼中，他忍不住叹口气，规劝道：“虽说现在城内生活也不好，但是外面会更痛苦，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当然想清楚了。

二丫觉得这一刻自己的脑子异常清明，“我要出去！”

“诶诶好。”

·

虞城的河是这些年才挖出来的，一有河，便有了鱼。

可能命中与鱼有缘，虞城从一个小城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富饶之城。城内开始跪拜起了河神，早些年求拜的土地庙逐渐无人，现如今已经慌败不堪。

但这是二丫即将要去的地方。

偏门外通往土地庙的一条小道上，沿途的树丛稀稀疏疏地挂着鱼光棒，这些鱼光棒已经有些年头了，发出的光被经年累月积的灰一盖，更显得暗淡。

把河神当保护神这一行为刚兴起时，城内一些听着土地神故事长大的居民不愿意了。

“土地神才是虞城真正的保护神！你们糊涂啊！河再怎么样也是要建立在土地之上的啊！”阿婆就是其中一位，“河神好，但是土地神才是我们祖先跪拜了几千年留下来的财富。河神的确很好，这些河实实在在给虞城带来了财富，但是——但是怎么能忘了土地神呢！”

话是这么说，但河鱼给虞城的的确确带来了好运与金钱。明晃晃的金钱摆放在眼前时，不少人闭上了嘴。

阿婆看着这副景象心急得很，尤其是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土地庙在哪里。

“不行，怎么能不知道去土地庙的路呢！”阿婆拉着二丫，从主城门隔一段距离就放一截鱼光棒。还没走出两里路，就被问是在干嘛。

“哎呀，婶子，你这是在干嘛啊？弄这些鱼光棒出来。”

“隔壁大壮都不知道土地庙在哪里，这哪成啊？我要铺一条到土地庙的路，土地爷可不能被忘记啊！”

问话的大娘变了脸色，也没留下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急匆匆地走，又急匆匆地来，这回不同的是，身后跟了好一些人。

“婆婆，你拿河神送给我们的东西，去搞一条通往土地庙的路，这不合适吧！”

“就是就是，虞城的神是河神，这个土地神有给虞城带来什么吗？”

众人哄闹下，把沿路已经摆放好的鱼光棒收了起来，并不允许阿婆这么做。

阿婆茫然地立在原地好久，才呆呆地问：“二丫，我是做错了吗？”

“阿婆当然没错！”二丫声音清脆，“虞城这么好的城，就该有两个保护神。阿婆你也不是不承认河神，你只是想有人记得土地神。”

“河神和土地神都会保佑您的！”

这句话真的灵验了。

阿婆当天回到家里，就去河神庙问河神愿不愿意让鱼光棒织出一条通往土地庙的路，河神给出的结果是上上签。

阿婆很开心，又去摆放鱼光棒，又被人劝回。来回几次，道路的位置也一直在变。好不容易从偏门这里找到一条无人打扰的路，手中的鱼光棒却不够了。

鱼光棒是用虞城特有的一种鱼的骨刺制成的。这种鱼叫做珠鱼，其骨刺之光可媲美夜明珠，珠鱼给虞城带来了第一批珠宝财富。

珠鱼骨刺拿河底淤泥裹上个八日，再用河水冲洗干净，就变得软弹不刺手，便于修改成各式模样。鱼光棒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形式。

圆润细长的棒子发出盈盈的光，不仅在外城销量良好，虞城本地居民没有一家没有的。从大门到室内，照明用得都是它。

珠鱼原先称得上是泛滥的程度，大家伙放肆捕捞并没有招来任何不满。直到珠鱼数量满满减少，从河内一捞一大把变成了早起晚归靠运气才能补到一条，官家人出手了。

“禁止捕捞珠鱼，违者罚款一百两！”

现在阿婆手中的鱼光棒也不够用了，二丫软软地劝阿婆，“距离隔得远些，这些就够用了。”

阿婆没同意，圣途路上，虔心不可无。

官令明晃晃地立在那里，阿婆无奈，只得又去求河神。

“河神啊河神，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河神不语，珠光莹润的雕像静默在一方，垂下的光芒笼罩着整个阿婆。

阿婆闭着眼，心中一片清明。匍匐跪拜的人影起身之际，远方传来了水花的激响——

河神说，南。

从河神庙出去，一路南行，阿婆远远地看见了那扇小偏门。

“不是没门是有门。”阿婆心里宽慰着自己，“那就是有办法。”

一路不上不下的心情在看到荒干的小河流里面充满了奔起的浪花时变成了激动与欣喜——河神真的显了灵！

浪花激勇有力，一个扑土便落下一些鱼光棒，八个回合下来，岸边拥拥囊囊一团。

阿婆泣极，俯首跪拜。

至此浪花平息，水流渐稳，河土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