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卫衣,有几分青春男大模样。他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微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手机,与周围静谧的夜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陆妍的心后加速狂跳起来,好久不见呀,学长。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唇角就不受控制地想要扬起,却又极力压下,只抿出一个努力克制却依旧甜得发颤的弧度。像只被无形线牵引的小雀儿,陆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加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姚衍桦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眼眸里是温软的笑意。
“不急,”他开口,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焦躁的魔力,“我又不会跑。”
陆妍在他面前半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步,微微喘着气,仰起脸看他。姚衍桦托在半空,怕她摔倒的手重新放回到侧边。
“晚上好呀,学长”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稳的气息。
“晚上好。”姚衍桦同样回应她。
陆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在车里,上车吧。”
姚衍桦拉开车门,邀请陆妍上车。瞄了一眼后座,全是些特产和摆件。
“这些全是我的?”
这数量,超过他之前上门的时候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点。”他的语气寻常得像在谈论天气。
陆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又是茶茶妈妈给我带的东西?”
话问出口,陆妍就盼着姚衍桦给出否定的回答。
姚衍桦闻言,眼底的笑意里掺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和纵容。
“路上捡的。”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认真,“见者有份,所以送你。”
“学长……那你运气真不错。”陆妍眯着眼,对着他不温不火的笑话吐槽不出一句。
“确实,我运气一向不错,但我最好的是眼光。”
晚风拂过树梢,甜丝缠绕在两人之间微妙的空气里。
陆妍把玩着手上的盒子,侧过脸去,不敢暴露脸上的笑意。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放在心上对待的暖意,悄然盖过了所有,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她全身。
在应蕾和陆磊的注视下,陆妍已经换了第三套裙子,二人托着下巴,任由她折腾。
“这套呢?”
“可以可以。”
“要不还是换一套。”考虑到现在的气温,陆妍还是打起了退堂鼓,搭配了一套绿色为主调的早春踏青装。
知道的知道她明天要去养老院探望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见男友,不过估计也不差,应蕾给她搭配了个包包,觉得完美至极。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陆妍都觉得自己长得不赖,大大方方地打扮,站在姚衍桦面前,自信满满:“学长,夸吧。”
“嗯,好看。”姚衍桦惜字如金。
“就这样?”
姚衍桦装模作样拿出手机:“那我查查,有什么夸人的四字成语,等等。”
最近的姚衍桦活人感很重,重过头了,总是说些气人的话。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衣服很适合你,走吧,带你去看贾爷爷,他念叨你很久了。”
好久不见的贾爷爷依旧是乐呵呵的模样,拿出心爱的茶点招待陆妍,祖孙俩唠嗑打趣,像是一家人。
直到工作人员推门进来催促贾爷爷吃药。
“贾爷爷生病了?”之前看他精神抖擞的,这次似乎确实苍老了许多。
姚衍桦站在一侧看了眼老人手上的药,打算说出真相:“嗯,癌症晚期,他不想治疗了。”
“什么?”陆妍万万没想到,养老院里看起来最有精神的老头竟然是癌症晚期,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才能伪装得和常人一样。
“哎呀呀,我就说不能和小陆说的嘛,你看看你都把人说哭了。”贾爷爷把陆妍揽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没事,你看爷爷现在不是还在嘛。”
“贾爷爷,您真的不去医院看看吗?”
“不去了,在这多好,去医院受罪,影响心情。”贾爷爷豁达,想着人活一世,快乐至上,最后的日子要随心所欲。
前一秒还笑呵呵的贾爷爷却在后一秒看见门口站了个西装革履的人之后,大发雷霆。
“你怎么又来了?回去告诉你老板,休想从我我这里拿到一分钱。现在立马给我滚蛋。”
类似助手的男人点头哈腰,把东西放在贾爷爷的桌子上,却被他一一丢出去。
这又是哪出?
陆妍知道贾爷爷和家里的小辈关系不好,没想到竟然恶劣到不见面的地步。
“您这话我可不敢和老板说啊,何况你俩到底是一家人,见一面总是好的。”
“我再说一遍,我没他这个儿子,他如果良心发现认我这个老爹,就别来烦我。”
怕情绪起伏过大对身体造成影响,陆妍赶忙上前为老人家理顺气息,扶着他坐到了床边。
“我这孽子啊……”
贾爷爷花了不少时间,讲述了他和他儿子的故事。
贾爷爷夫妻二人刚正不阿,一心投于事业,想要给孩子争取到最好的资源,却忽略了他的心理成长,让他成为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后来他们的关系恶化,在老伴去世后,贾爷爷与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前不久他意外发现他儿子正在参与一项食品开发项目,使用的材料却是不合格的,一气之下,他大义灭亲,在产品上市之前,举报上诉,将所有产品打回。
功亏一篑的老板眼见着资金链锻炼,便把主意打在了贾爷爷的遗产上,知道他身患绝症,便日日惦记这那点财产。
“家门不幸啊,我给他取名‘贾廉’,就是想告诉他礼义廉耻,结果偏偏他是个不择手段的,怪我啊。 ”
从之前的朋友圈可以知道,贾爷爷为了防止儿子将主意打到他的遗产上,早早签订了协议,将所有资产捐赠到山区学校,贾廉的算盘已经落空了。
可任谁都知道,贾爷爷的心有多痛,说话时连手都在颤抖。
“哎哟,瞧我这嘴,和你们俩说啥。”背过身去,贾爷爷一瞬间调整好了表情,“开心点开心点,来来,小陆,想吃什么,再吃点。”
“贾爷爷……”
“你这孩子,愁眉苦脸的干啥,爷爷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嘛。对了,小姚,明天我的外出申请批了吧?”
贾爷爷为了不让陆妍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赶紧找些别的话题。
“嗯,批了,到时候我带您去。”
“去哪?”陆妍看俩人打哑谜,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妍现在和姚衍桦的关系,贾爷爷拉起陆妍的手,发出了邀请:“去爷爷我的秘密基地,一起吗?”
“啊?秘密基地?”陆妍一头雾水,但她明天确实也没啥大事,顺道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去的话,我帮你和公司说,就算和我们谈合作。”
此话一出,带薪旅游!陆妍点头同意了姚衍桦。
但——坐在高铁上的陆妍觉得她似乎要被人卖了。
“放轻松,不会给你卖掉的。”姚衍桦一眼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把眼罩拉下来,抱着手臂,闭眼休息。
而另一侧的贾爷爷则是看着窗外,心情大好。
接下里的路程,可谓是跋山涉水,陆妍走在后面,看姚衍桦扶着贾爷爷走走停停,向着深山老林,目标坚定。
沿着一条被露水打湿的碎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得山谷幽静。
贾爷爷的步伐有些迟缓,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就在前面了,”贾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微微颤抖指向不远处,“转过那个弯,应该就能看到了。”
陆妍顺从地放缓脚步,跟着二人继续。
果然,绕过一片茂密的冷杉林,一栋棕褐色的小木屋悄然出现在眼前。它静静地坐落在山坡的平坦,几处木材已经开裂,却更添了几分沧桑而宁静的美感。
屋檐下挂着一个早已停止转动的风铃,告诉三人,屋子已经年迈。
贾爷爷的动作蓦然顿住:“好久不见,老伙计,真好,你还在。”
陆妍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贾爷爷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蹒跚却坚定,喃喃自语:“四十三年了……那时候,这木头还很新,她最喜欢那个小窗子,说早上阳光晒进来,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脸上,还说每年都要来度一次蜜月,不要被人打扰。”
但现在你丢下我了。
姚衍桦将贾爷爷先扶到了侧边一处休息处,主动打开了门,在一阵扑面而来的灰尘里轻咳几声。
屋内的摆设被厚重的遮尘布盖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当时就是花了心思精心维护。从包里拿出口罩,姚衍桦让陆妍再陪贾爷爷坐在屋外一会,他先收拾一番。
不太好意思干坐着的陆妍想要搭把手,却被贾爷爷拉着说话走不开,直到姚衍桦拍着身上的灰出来请他们进去。
素日里酷爱浅色衣服的姚衍桦今日早有准备,难得穿了件藏青的冲锋衣,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学长,辛苦了。”陆妍递了张餐巾纸。
“谢谢,可以进去坐了。”姚衍桦看了眼时间,比预想的慢一点,他们必须在天黑前下山,刚刚气象局发来了暴风暴雨提醒,下山可能会有危险。
捧着保温杯,贾爷爷拿着老伴生前给他织的围巾,坐在窗前岁月静好。
或许在此前的无数个生活的瞬间,贾爷爷都在默默怀念已经离开的老伴,现在,他重新回到了他们蜜月时期的山中小屋,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贾爷爷的外出申请不同意,姚衍桦不想打扰他难得的清净时刻,但山中天气实在变化莫测,前一秒还是阳光透过林隙,在苔藓地上投下斑驳的金色光斑,暖得让人昏昏欲睡。下一秒,天际便沉沉压下一片灰色的云,迅速吞噬了所有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