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不纯臣 > 第29章 二十九

不纯臣 第29章 二十九

作者:轻微崽子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07-31 10:24:55 来源:文学城

天明时分,沈书依然昏昏沉沉,穆华林吩咐王巍清去镇上买来几件夹棉袍带着上路,纪逐鸢拿袍子将沈书裹着,背在背上。

一时半会马弄不到,不在军队里,平民拥有一匹马将是十分扎眼的事情。沈书时睡时醒,醒着便要自己走路,走不到多远又会腿发软。

“你非得这么倔吗?我背着你比你自己走快。”纪逐鸢终于忍不住,拉住沈书一通说。

沈书烧得眼圈发红,只看了纪逐鸢一眼,就发现纪逐鸢眼神里带着内疚。想必他是因为昨晚自己居然被人掳走感到自责,沈书想安慰他几句,烧得迟钝的脑子突然想到,纪逐鸢本就因为答应父亲要照顾好自己,甚至会为自己吃不好而难受,顺着纪逐鸢的意思,会让他心安。

于是沈书顺从地趴到纪逐鸢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把滚烫的脸贴在纪逐鸢的颈子里,依赖地蹭了两下,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说:“那我休息一会,到地方吃饭你记得叫我。”

纪逐鸢担忧地侧过脸看了一眼沈书的脸,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容因为发烧而通红,嘴唇也不自然地发红,干得紧绷。

“王大哥,帮我拿一下水囊。”

几人里穆华林是师父,高荣珪与韦斌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那夜王巍清被留下来给纪逐鸢吹了会短笛,而且王巍清话少,说什么是什么,能动手帮忙绝不胡言乱语,这让纪逐鸢跟他生出一些亲近,路上有什么要帮忙的,他总是第一个跟王巍清开口。

·

至正十四年腊月初一,雪风天,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李恕被打发来抓鱼,他浑身发抖地从水里上岸,嘴唇冻得发紫,不断原地跳动保持体温,把扔上岸的鱼一条一条往鱼篓里装。

一尾漏网之鱼噼里啪啦跳下夹杂碎冰的泥滩。

李恕皱着眉毛,大口喘气,左右俱是无人,他一咬牙,追着那尾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滩上走,每次刚要抓到,鱼儿就滑不留手地往前一溜。

满是泥土的一弯脊背反射着光,李恕憋起一口气,猛地朝前一扑,就在发力的瞬间,脚底一滑,整个人从脸到膝盖全都陷进了泥里。无处不在的寒冷渗入他的皮肤和骨髓,令人窒息的泥土钻进鼻孔,李恕连忙闭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抬起胳膊擦了擦脸,脸也没擦干净,鼻息间俱是泥土的腥臭味。

“奶奶个熊。”李恕呸了一声,齿缝间犹自残存着沙土的味道,他侧身连吐了好几口,舌头在口腔里顶来顶去,方才觉得吐干净了。风一吹,李恕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全都冻僵了,每往岸上走一步,骨骼便咯咯作响。

这是倒霉的一天,李恕只捕到十几尾鱼,不得不掏钱问船家买来几条鱼凑数。

然而张逊的那帮喽啰,嫌他交的鱼不够多,又把他拖到没人的深巷里暴揍一顿。等人走光后,李恕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用手碰了碰脸,一直感觉疼痛湿润的地方,手上沾了些血。

李恕鼻翼急促翕张片刻,充斥在胸中的那股怒气激红他的双眼,他静静地站立在树下,几度深呼吸,双手扶着墙,踩着湿滑的石头,把被掏空后,被人挂上树梢的鱼篓摘下来。冰凉湿滑的液体从鱼篓里流出来,沾到了手上,李恕也顾不得穷讲究,他冷得每个关节都在发痛,急需找个地方喝口热汤驱寒,要是明天放晴,还得上工,到时候手都举不起来,工钱也就没了。

经过桥头卖鸭肉汤的摊子,李恕深深吸了几口气,闻过就当吃过,朝前多走两步,坐下来喝碗姜汤。

跟摊主说完话,李恕想找个位子,一眼便看见个熟面孔。

那人也看见了他,朝他招手,等李恕坐下后,舒原把桌面上的一个小玩意收了起来,李恕浑不在意,回头向摊子张望。

舒原大声说:“老板,还要多久?”

“马上就来!”

李恕揣着手,他身上的袍子半干,有股腥味。他自己不觉得,但看同桌的人脸色不好,意识到也许是身上的怪味,便朝舒原说:“刚才跌烂泥滩上了,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你怎么?”舒原满脸疑问,指了指自己的脸。

“挨揍了呗。”

姜汤上来,舒原一看他只点了姜汤,便让老板再做一碗面来。

李恕连忙阻止:“我可没钱付。”

“请你的。”

李恕眉毛一扬,终究没说什么,埋头在热腾腾的姜汤里,汤水太烫,他呼哧呼哧地喝一口停下来喘口气,再喝一口,嘴唇烫得通红,额头渗出汗水,终于感觉四肢百骸里流动着暖意,汤还有小半碗,他停了下来。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找人收拾他们。”舒原还记得李恕,沈书他们那夜便是同他结成一组。那一组人前几天因为牵扯两桩命案,畏罪潜逃。但在牢里同沈书见过一面,舒原压根不信他们杀了人,且还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

“除了那个小霸王,还能有谁?”面一上来,李恕顾不得同舒原说话,不过是一碗阳春面,俗称光面,鸡蛋也没有,唯独面条和调料,这时节蔬菜也难弄,垫底铺着薄薄一层咸菜。李恕吃得津津有味,鼻尖出汗,一口气把面扒光后,连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

“你慢点。”舒原哭笑不得,先想笑,后又觉得心中苦涩。

“痛快!”李恕打了个饱嗝,想拿袖子擦干净脸,袖子还没他的脸干净,于是作罢。

“张逊找你麻烦了?”舒原认真询问李恕,打算找人给张逊打个招呼,让他不要做得太过。

“我真是……”李恕吃饱饭后,话也多起来,“沈书他们走后,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一伙人,说是我可能同这个案子有牵连,要搜查我住的地方。”

“他凭什么搜?他也没那个权限。你为什么不去找百户长?”

“来不及,我才来几天?没朋友。”李恕道,“有一个,已经走了。”

舒原知道他说的是沈书。

“你不恨他?”舒原突然问。

“恨谁?”李恕眉头扬起来,明白过来,道,“沈书也是被冤枉的,泥菩萨过河,他跑了是好事。我要不是没钱了,我也想……”接收到舒原警告的眼神,李恕闭了嘴。

面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做什么的都有。

舒原背后坐的一家三口起身,摊主过来收拾碗筷,周围两米以内没有人了,舒原才放低声音同李恕交谈:“你也觉得他们是冤枉的?”

“当然是。”李恕道,“沈书连敌人都能敲晕就不杀人,更不会杀自己人,他是心地干净的读书人,他哥把他保护得很好。”

舒原盯了一会李恕没有说话。

李恕在想沈书,也没有说话,虽然不恨沈书,但他们招呼也没打一个就离开了高邮,这让李恕还是有些失落。后来他看见张逊的一名手下,拿着他送给沈书的匕首,怒不可遏,冲上去把那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结果他被张逊一伙人砸得后脑勺鼓起好大一个包,现在都没消下去。那伙人打人很有分寸,一般不打脸。做活的人哪个不是身上带着疼带着伤,说都没地方说理。高荣珪走后,新提拔的千夫长大家都不认识,钱贺死后,他的部队由另外一位将领收编。

因为沈书他们出事,主要决定任免的长官也死了,那一波任免都搁置下来。原先李恕的百户长对他颇有照顾,在沈书他们逃走之后,也总避着他,几次去找都不在家,索性有一次李恕去而复返,藏身在墙拐角处守株待兔,没多久那百户长就从自己家中出来。

李恕本来想冲上去大声质问,可直到看着百户长跟另外一拨文人进了食肆他也没有现身。那股勇气似乎被当天阴沉的北风吹散尽了。

“人之常情,人家也不想惹事。”李恕抓了一下耳廓,痒得不行,又抓了两下。

“别抓,晚上我让人给你送点药去。”舒原说,“你下午还有事做吗?”

“要去盖张逊的房子。”

钱贺死后,张逊原跟钱贺走得近,他便哭诉说钱贺是他叔叔,遭此横祸,在来调查的官员跟前哭天抹泪一番,为了让他和他那帮人别在年前闹起来,钱贺家被烧的宅地就归他了。

张逊“强忍”悲痛,找人原地修建宅邸,他自己为钱贺披麻戴孝,吆五喝六地给钱家风风光光发了一场丧。左邻右舍都盛赞张逊,他的父亲曾于钱贺有恩,他不仅没有挟恩求报,还在钱家已经没人的情形下,为他送葬。其情感天动地,百户亲自送来上边儿的恩赏,发给张逊一百两银,让他操办丧事,顺便盖房子。

人力无需出钱,只是泥瓦木料得交人去办,总之也不费。

“挺好。”舒原嘲讽地笑笑,“老刘、老孙的家还是一片荒地,左右的邻居帮忙把人埋了。一样家里是没人了。”

李恕叹了口气。

阳春面带来的短暂暖意渐渐散去,他想起来把小半碗姜汤端起来喝,却已经凉了,入口只觉得苦辣。

“那天……”舒原压低声音,朝李恕说,“我去老刘、老孙家看过,凶器没发现,家里也没有被人乱翻过,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所有人都被一刀封喉,只有那只狗,是被钉穿了心脏,但用的是老刘自己的佩刀。仵作验完,说那把刀就是杀死所有人的凶器,有脚印,却是最普通的草鞋底,尺码也没什么特别。”

李恕眼里闪过失望:“那就是断了呗,早知道会这样,两个士兵死了反正也没人在意。”

“钱贺的案子也结了,说是高荣珪约上沈书他们几个,一起作案的。在钱贺的家里,还发现了你的匕首。”

李恕嘴巴微微张大,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但是查问和沈书接触过的人时,你们俩认识那天,带他去书院的士兵说匕首可能是你送他的,因为你们分开的时候,你送了他一样东西。你们院子里的人也说那天晚上你在自己铺上睡觉,还是张逊开口为你求情,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李恕:“……”

“他当场险些哭晕过去,一直说是自己的罪过,如果不是他指认穆华林,钱将军坚持要为他主持公道,就不会发生这件惨事。”舒原嗤之以鼻,“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学会唱大戏了。”

“你不信他说的?”李恕问。

“我当然信沈书,这个张逊劣迹斑斑,也不是头一回挑事了。但没有证据,我说了也不管用,现在连人都不在高邮了,更没法说。而且年关将近,谁也没心思管投诚过来的这几个人的死活。其实走了好,不然一定已经被处死。”舒原盯着李恕看,把扣在手上的东西,按在桌面上,以食中二指推到李恕的面前。

李恕左右看了看。

舒原抬起手,手指下按着的是一枚银币,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姿态雄健,下面的字不认识。

“畏兀字,我也不认识。”舒原收起银币,“恐怕是凶手落下的。这字我不认识什么意思,但我在父亲的书上见过,是至元年间通行过的。”

“没用,什么线索都没有,你一个人查不到。”李恕的眉毛皱起来,“要是凶手还在城中,这件东西对他重要的话,他就会去找,你带着这个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我要是你,我就往湖里一扔,谁也别想找到。”

舒原嘴角带着笑意,把银币放到李恕的手中。

李恕手指上带着干涸的泥,而舒原的手显然是写字写惯了的手,手指修长,有些许薄茧,一颗颗圆润的指甲都带着文人书生气。

李恕不禁愣了愣,舒原又在他的手上一捏,他的手指温暖,皮肤光滑,但不同于女人的柔若无骨。

“你不是说,要是有钱,你也想……”舒原暗示地朝李恕说。

李恕定定看了他一会,使劲吞咽,神色间显得犹豫。

“把这个带给他们,也许会有用。”舒原道,“如果你不敢,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敢!”

舒原笑起来,拍着李恕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沈书。”

“不是帮他,是帮你。”李恕小声说。

“好,帮我。”舒原脸上仍带着笑,“日昳时分,到渡口上去找一个姓郭的船夫,他船上有一只大黑狗,我在船上等你。现在,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再喝一碗姜汤。”说完舒原起身付钱,没有回头多看李恕一眼,上桥,过河。

李恕收回视线,抬起被舒原按了一下的手嗅闻。

去他娘的墨香味,今天那一下果然把脑子摔坏了。他手上的鱼腥臭险些让李恕才吃的面吐出来,姜汤上来,李恕都不敢立刻喝。

·

腊月初三,滁阳城外的最后一夜,沈书的风寒已经养好。纪逐鸢怕他又着凉,跟客店要来一个火盆,在屋子里围坐着烤火。

高荣珪和他的两个兄弟也在,穆华林出去了。

“你们那个蒙古师父,秘密很多啊。”高荣珪拿根湿木棍把火星拨得噼啪乱跳。

沈书剥开五个橘子,果把不脱,直接放在火上烤。

顿时沁人心脾的果味散发出来,整个屋子里似乎连光线都亮了些许。

“二少爷会玩。”高荣珪揶揄道。

“你想知道他的秘密?”沈书建议高荣珪直接去问穆华林。

高荣珪作出害怕的样子,开玩笑说自己还不想死。沈书只笑不多说什么,火光照着他的脸,沈书盯着火盆,想到明天一早就要进城,颇有点肚子疼。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经过在高邮城时的一番盘问,更不清楚滁阳接不接受投诚。甚至沈书怕进城的时候要考校一下武力,临时抱佛脚跟穆华林学了两招擒拿,勉强可以唬人。

吃完橘子,各自回去睡觉,沈书上午让纪逐鸢背着睡过,一点也不困,在床上翻来翻去。

纪逐鸢忍无可忍把人往怀里一扣。

沈书吓了一跳,小声问纪逐鸢:“哥你没睡?”

“你放个陀螺在床上一直打转,睡给我看看?”纪逐鸢松开手,平躺着,眼睛没睁开,说,“想什么,睡不着?”

“紧张。”

“他们要我们就进,不要师父会想办法。我们不是非进城不可,他却是非找郭子兴不可。”

“嗯。”沈书往纪逐鸢的肩膀靠过来。

纪逐鸢心脏一顿狂跳,呼吸也乱了。

“咱们还是得自己弄点钱,学个一技之长,我看进城以后找点事做,师父的任务完成后,他就要回大都。”

纪逐鸢说:“担心我养不活你?”

“那也不是。”沈书看着纪逐鸢的侧脸,只觉得他的鼻子高耸,甚有阳刚味,“两个人都得挣钱,我这马上十五了,就是吃十六的饭,别人家十六都能自立门户了。再说我不还要给你攒点老婆本吗?”

纪逐鸢烦躁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沈书。

“……”沈书马上不说了,感到屁股凉飕飕的,也不好说,他每天晚上只要跟纪逐鸢睡在一张榻上,脑子里就翻滚着许多念头,一会想到纪逐鸢也该娶妻生孩子了,一会觉得最好他哥永远别成亲。但只要安顿下来,这是一个避无可避的问题,就连朱元璋也要先娶郭子兴的干女儿,才能建功立业。

他们跟穆华林不可能太久,高荣珪等人进城以后恐怕也要各自谋生。大家都是逼不得已才上的同一条船,真正同自己命运相连的,只有纪逐鸢。

一股难言的孤独感排山倒海地涌上来,沈书觉得屁股更凉了,缩成一团,也不敢挨着纪逐鸢,迷糊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二十九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