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案 第15章 老奸巨猾

“嗝——”洛灵云微怔，“可你分明能倒拔垂柳单手杀山匪的天降猛女啊。能跑，为啥不跑？”

“做戏，好拿工伤费。”班悟道。

“哪有人这么对待自己身体的，那点工伤费又能又多少，疼的是小女君你自己呀，你要多爱护一下自己。平日待我那么好，教我那么多事情，怎么到自己了，却不好好去这么做呢？哎……小女君，我们这样子就挺好的，有肉吃有家住还有钱赚，为何要去蹚廷尉府的这浑水？”

洛灵云的这番话注定得不到回复。

夜已深，留有一盏小烛灯照明。

女娘闺房半开的窗户外寂静一片，闺房内因窗户吹来的凉风，如沙帷帐随风轻微晃动，却吹不去床上女娘的挣扎。

班悟眉头拧得死死，额角青筋被绷出来，鸦睫颤抖，眼睛却紧紧闭着，仿佛在抗拒骇人事物，嘴唇抿成一条白线，唇边偶尔冒出几声破碎的声音，那一个个“不，跑，啊”似嘶声裂肺，似无力呐喊。

梦里眼前的大火烧得正旺，小班悟无助地坐在地面上，身边全是正在厮杀的人，全然无人在意这个没有威胁的小孩。她脸上脏兮兮，哭得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对着火堆一直喊：“阿母！呜呜呜……阿母……”

火里有个妇人，身着华丽打扮贵气，笑着对小班悟说：“停之，好好活下去，阿母对不住你，随你阿父去了。”

“不！”班悟猛地喊出声，她忽然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帷帐上的花纹告诉她这是在她的闺房之中，班悟缓缓松了口气。

额前冰凉凉的，她伸出手稍微一擦，汗液在手上。她抓起床头边上的帕子，擦拭了下手，撑起虚弱的身子来到案几前倒了杯冷茶，一口闷下。冰凉的水划过她的嗓子，召唤回来她的理智。

又是这个梦——

自从九岁之后，这梦时不时重复一次，笼罩她数年。一回当梦，二回当压力，三回有怀疑，四回出行动，班悟对自己是不是班家孩子产生质疑。她记得，班家是在她九岁那年搬来云州城的，搬来云州城的缘由则是班明当官了。

她忘记了八岁以前的事情，可一直记得自己读过许多医书，有些医书的话张口就来。但是等她在班家翻找书籍之时，却找不到那些书，姜织云和她说：咱们搬过好几次家，东西总在搬家的时候丢失，想来你的医书也是这样。

当时年幼，没有怀疑姜织云。

一声幽叹从班悟红唇发出，她逼迫自己忘却梦境的事情，重新入睡。

翌日太阳爬起，班怀誉和班忆久久等不到班悟起床，班忆感觉有些奇怪。今日是她和班怀誉的生辰，班悟说过今日她要最早送礼，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可已日晒三竿她还没来找他们。

班怀誉向屋内侍女确认过，班悟还在睡。

他给班忆使了个眼色，塞给班忆两个铜板，推着班忆进入班悟的屋子内，自己则来到窗边，趴在窗边压低声音指挥着班忆，“你把那两枚铜钱放在阿悟的眼睛上，慢慢的。”

双生子的默契无人能敌，听到这话，班忆怎会不知道班怀誉想要做什么。她也起了戏弄班悟的心思，将两枚铜钱放在班悟眼上，刚放好，班悟睁开了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班忆。

窗外的班怀誉拍着大腿笑道：“我就说小阿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吧！哈哈哈哈果然如此，这太阳都没有钱来得有魅力呀！”

回过神来的班悟恶狠狠地瞪着班怀誉，“大清早来搅人好梦，班怀誉，你还想不想要你的额生辰礼物了！阿忆，我赠你，把他那份也给你，不给他！”

“阿忆拿不了我的那一份，我们的生辰礼物可是你量身定制的。”班怀誉平心定气道，指了指屋内柜子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喏，那就是你要送我们的东西吧！真不愧是我们的好妹妹，送到我们心坎上了。”

班悟握住两枚铜钱，气坏地对班忆说：“阿姊，你瞅瞅他！”

“班怀誉，你别欺负阿悟了！”班忆双手叉腰美眸一瞪，班怀誉朝着班悟做了个鬼脸离开窗户。

班忆越看越喜欢班悟的乖巧懂事，“这两枚铜钱就是班怀誉的，你就当给你的补偿，别还他。逗弄你就要付出相应惩罚。”

班悟左手提三张烧饼右手提一碗，站在廷尉府官署门前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三张烧饼递给看守的小吏，“诶？今日轮到你们在门外值守呀？来，这三张烧饼给你们，你们分着吃，我吃不完。”

门外四个小吏，班悟认得，正是这几次来廷尉府遇到过的人。

那几人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听到班悟说自己吃不完，这才愿意收下。班悟低头看了手上的那碗豆腐，这碗豆腐是她在廷尉府附近买的，当时不少人排队。排队多人的铺子，口味定然不差，班悟开开心心地捧着自己的那碗豆腐进去。

走到一处假山，任靖突然从班悟身后冒出来：“班娘子，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如雷灌耳的声音来得突然，班悟惊叫一声，因惊吓把手中那碗豆腐打撒，一整个碗扣在地面上，拌豆腐的汁水快速爬到细沙上，白嫩的豆腐被细石攻击得体无完肤，班悟“哇啦”吼着嗓子哭起来。

班悟今日身穿素色窄袖上衫，外搭一件薄如蝉翼的嫩叶黄半臂，一头乌黑的头发被梳了两个双环髻，额前根根分明的刘海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闭，挤出断线珍珠，“我排了那么久的豆腐！你赔我豆腐！十倍的赔。”

任靖惊诧看着班悟变脸，面上带出几分着急，手足无措道：“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捧着吃的。你莫哭，我赔给你就是，赔你十碗可够？”

“那你赔吧，我现在就要。”

“额……好。”任靖说完转头往外走，“这是哪家的豆腐？”

“就门外的。”班悟不假思索道，“门外那家陈西施豆腐。”

任靖眼里带着怀疑，犹豫几下还是选择去给班悟买新的豆腐。她继续往里走，迎面撞上神色慌忙的小吏，小吏看见班悟，喘着大气拍腿叫好，大声喊道：“班娘子你来得正好，陆丞君正命我去看看你到何处了。”

“陆丞君着急找我，因为珪梵突然认罪？”班悟挑眉。

“诶？神了！班娘子你怎如此料事如神？一刻钟前，那个珪梵吃过饭后，哭喊着认罪。我等都不信，岂料陆丞君刚到，他就跪在陆丞君面前哭喊，道全是自己的错，还不停地扇自己大嘴巴子，下手真狠，三两下脸就肿起来。”

小吏说得起劲，边往安置珪梵的房间走去，边更具体地形容当时发生的情景。听得班悟心底多了三分确定，珪梵的反常举动，肯定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他在云州城，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所牵扯之人少之又少，到底什么事情会让他心甘情愿替杀人凶手顶罪呢？

没来得及想通，班悟来到院子里，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瞟眼间看到珪梵颓废不堪坐在地上，阳光晒不到，阴暗围绕他。听到声音，珪梵才慢慢抬起头，看见是班悟，眼睛闪过一缕光芒，转眼消失殆尽，仿佛不存在般。

“我都认罪了，班娘子还来作甚？”

班悟慢条斯理地用衣袖擦拭凳子，坐下后才回他：“指环有什么秘密？你能告诉我吗？”

珪梵不着痕迹蹙眉，好看的眼眸避开班悟直率探究的眼神，依旧用沉默对抗她的问题。班悟耐得住性子，在斜挎包里翻找一阵，拿出一串珠子，上面的木头被人摩挲得发亮。

珠子衬得班悟手指雪白，班悟察觉眼前的男子脑袋越垂越低，仔细探看，就见珪梵低垂着脑袋，琥珀眼眸时不时地往她这处瞟，那双手蜷握在膝上，冒出颜色分明的青筋。

晃眼间，只觉得班悟手中的珠子眼熟，酸涩蛄蛹到喉中。

“这串珠子，你认得吧？”班悟语气笃定，将珠子丢给珪梵。

珪梵下意识伸手去接，宝贝地捧在手心，左右看看确认就是王真送给他的那串珠子，难过再次蓄积心头，哽咽急声道：“你怎么会拿到这串珠子？”说着，他面如死灰，“你，你把阿景怎么了？”

“阿景……”

“袁景啊……”

班悟几分感慨，“他倒是个好孩子。”

“他知道这串珠子我视掌上明珠，断然不会轻易交给你，你把他怎么了！？”边说边冲到班悟面前，珪梵伸出双手就要抓住班悟的肩膀，却被突然出现的东西打到膝盖，猛地跪在班悟面前。

低头一看，那是随处可见的石子，班悟侧首往门外看去，见任靖意气风发地看着她，似在邀功，陆之舟云淡风轻地踱步而来。

班悟对任靖挤出笑，“多谢任副丞。”

“举手之劳。”任靖轻抬另一只手，手里握住饭篮子，“给你买的豆腐，就在这里面。”

“班娘子，袁景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不要将他扯入这件事里，可以吗？”珪梵说话声音几近哀求，“他还年轻，还有许多时间，还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你待袁景极好，袁景也牵挂着你。他一听说我能去廷尉府地牢见你，他就主动奉上这串珠子，请求我把珠子给你。对了，还口口声声和我说你是冤枉的，案发当日的夜晚，你有一段时间不在府里。”

本怀疑班悟的话，听闻最后一句“还口口声声和我说你是冤枉的，案发当日的夜晚，你有一段时间不在府里”时，珪梵的心骤然漏了半拍，惊愕抬头看向班悟。为时已晚，被陆之舟察觉异常。

“既然有认证证明你当时不在府里，为何要说谎？”陆之舟神色凝重。

事已至此，珪梵叹了口气，“二位不可听信那个孩子一面之词，仅他一人说我不在府邸罢了。”

班悟这时拿出那沓欠子文记，从中取出一张放到珪梵面前，担心他再次情绪激动意图伤人，班悟踏着小碎步跑到任靖和陆之舟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道：“他一人说的不可信，那赌坊的人留下物证，你又作何解释？”

眼看珪梵着急，不认真分辨欠子文记内容，就想撕毁物证，班悟开口慢了一步：“你撕了也没用，那是陆丞君命人抄录的副本。”

望着手里的副本欠子文记，珪梵忍不住轻声骂道：“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