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大走了,沉思的郗烈才开口:“弯刀,是西罗惯用的武器。”
“他们最擅长埋伏在地下,用弯刀砍马蹄,以此破骑兵。”
桑槲点头,说:“李平将军灭西罗,可出了什么岔子?”
郗烈抿抿嘴,小跑到门口看看,确认没人,单手挡着脸,避免被人读出唇语。
他靠在桑槲身旁,耳语:“西罗瘟疫横行,王爷让李将军趁虚而入,一举灭国。但是等李将军杀进西罗王城,那里早就人去楼空,西罗王族不知去向。”
桑槲点点头,摩挲着下巴,说:“据我所知,王道招是孤儿,为了一口饭吃才从军。但是他身材挺拔,在军营中鹤立鸡群,又肯拼杀,也有谋略,初到军营便小有成绩。只是他的上级嫉妒他的才能,将他调去做火头军。”
“是王爷慧眼识珠,亲自提拔,带着他出征北胡。他也出谋划策,屡建奇功,多次救王爷于生死之际,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被视为一段传奇佳话。”
郗烈的神色晦暗了几分:“谁说不是呢?我也就是年岁上吃了亏,不然也能跟着王爷北战北胡。”
“他是王爷座下北定四虎将之一,也是唯一的庶民将军,王爷对他恩同再造,谁能想到他居然会背叛王爷。”
桑槲在心里有几分怀疑:“对常人来说,恩莫大于再造,可叹莫如明珠蒙尘。王爷对他不仅恩深似海,更是让怀才不遇的他得见青天。到底是什么诱惑,能让他背叛王爷?”
他数着手指:“收买人心,不外乎权、钱二字。”
郗烈摇头:“他是大魏将军,若是王爷……”
他拱手向北,做出皇位的意思。
继续说:“他便能以庶民之姿位极人臣,出将入相,古往今来也屈指可数。若说钱财,他跟随王爷征战多年,所获封赏颇多。他又不奉养家眷,连房子都没置办,就算是十辈子也挥霍不完。”
桑槲听到关键点:“等等,你说他不奉养家眷。”
郗烈点头,说:“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像老顾、老罗、老张他们,也未成家。”
桑槲却说:“不是,王道招在大魏这么多年,连房产都没有置办,那他回京住在哪里?”
郗烈说:“他常年随大军在北方,在京时间并不多。就算偶尔随王爷回京,也都吃住在长安郊外的策骑营里。”
桑槲想起似乎从来没见过王道招有什么喜好,似乎他的人生除了军营就是军营。
问:“印象中他好像从来不喜欢出来玩?去年端阳,你们都出来玩了,就只有他留在军营;在长安时,你们都去了平康坊,似乎他也没去?”
郗烈也发觉不妥,说:“一向我们都笑话他要做和尚,也没太注意,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太对。”
“他不爱出去玩或许是个性使然,但是连房产也不置办就实在很奇怪了。人活一世,都讲究落叶归根,不管走了多远,总有‘回家’二字挂在心上。”
“他好像……”
他有些惊惧的看着桑槲:“他好像是漂浮的。”
桑槲也看着他,知道他也看出端倪,接着说:“就像是一个游子,他不是没有家,而是家不在这里。”
郗烈瞠目结舌,大脑飞速运转:“你的意思是,王道招是西罗奸细?”
桑槲略作思忖,摇摇头,说:“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到还有其他能让他背叛王爷的原因。”
“功名利禄,他都有了。”
“可在国破家亡面前,一切的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即便是父母手足,也会大义灭亲!”
郗烈后背发凉道:“若他是西罗在大魏的奸细,那就是他在李将军眼皮底下救走了西罗王族。他假装是太子暗哨,挑拨黔蜀大乱,意图暗杀王爷。”
“王爷死了,他再引西罗残部趁黔蜀战乱,鸠占鹊巢,以此复国。”
桑槲提点说:“我看不止。”
他盯着郗烈,说:“你想,王爷一死,将士们能善罢甘休?”
郗烈摇头,肯定道:“将军们对王爷,肝脑涂地自不必说;跟随王爷的大军南征北战,只等着王爷带他们凯旋领赏,若是王爷此刻身亡,他们舍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很有可能成了过眼烟云。”
“此时将军们一声令下为王爷报仇,夺回黔蜀道,重建功勋,大军一呼百应,士气高涨,不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决不罢休。”
桑槲赞赏他的灵秀,说:“对,到时候黔蜀道将变成人间炼狱。”
“还有,在王道招到黔蜀之前,驻守邬门峡的太子属就开始暗中招兵买马了。”
郗烈自小在军营中长大,颇擅谋略,此时一点既透:“王爷属军压境,血洗黔蜀道,太子名正言顺让邬门峡守军入黔蜀平乱。”
“那大魏……”
没有赢家,最后必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他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郗烈面露阴狠:“好狠毒的计谋。”
心道:怪不得去年能想出用瘟疫而死之人投放江北五城的毒计来。
忙压低声音,说:“得赶紧通知王爷。”
桑槲拍拍他的手背,说:“别慌,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而且别小看你家王爷的洞察力,更何况还有罗将军在他身边,没有什么能瞒过这两个老狐狸。”
又说:“再说,如今王爷生死未卜,就算想告诉他我们的猜测,也无能为力。”
郗烈这才偃旗息鼓。
桑槲半垂眼眸,拉起笑意:“眼下,既然已经在苗寨城内,我们且静观其变,坐等时机,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郗烈看他已经筹谋在心,问:“你想做什么?”
桑槲面露邪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对方不讲道义,我们也别跟他们说什么江湖规矩。”
他成竹在胸,毫无血色的脸上笑的让人毛骨悚然,问:“烈烈,小时候调皮贪玩过吗?”
郗烈一脸莫名其妙,摇头:“既要弓马娴熟,也要诗书皆通,功课都做不完,那里有机会玩。”
桑槲感同身受,道:“巧了,我也是。”
拐带着好孩子郗烈,说:“索性家主大人不在,天高皇帝远,不趁此机会撒丫了狂欢玩一玩,岂不是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郗烈:“???”
………………
醒来不过两日,桑槲在床上都要躺的四肢退化了,他撑着起来,活动四肢。
陆大一进来,便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在一旁喝茶的郗烈,忙上去扶着:“大人腿伤未愈,怎么起来了?”
桑槲笑道:“躺久了,浑身疼,起来活动活动。”
陆大扶着他往桌边走,让他缓缓坐下。
桑槲谢过了,问:“陆大哥,见你面露喜色,可是有好消息?”
陆大点头,说:“大人神算。”
压低声音,说:“王爷无事,已经到了蜀州,与母夫人汇合,说开了误会。”
桑槲挑眉,端着茶杯的手微顿,说:“哦?如何脱困的?”
陆大解释说:“容二爷让所有人蒙面披发,混淆视听,自己与王爷换了衣裳,二人一组四散而逃。”
郗烈赞赏:“声东击西,浑水摸鱼!”
陆大点头:“将军说得对。”
“效果倒是好,把对方迷惑了,也不知往哪里追,生生错过了刺杀的时机。”
桑槲闭口不言,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心道:王道招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能被区区黄口小儿的小聪明给迷惑了?
他心中有数,未点破。
只说:“脱困就好。”
陆大说:“属下已经向王爷报了平安,王爷有话转告。”
桑槲抬抬下巴,气定神闲,示意他继续。
陆大口述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约七为限,釜底抽薪。”
桑槲一听,了然于胸,展露笑容,见猎心喜。
却夸赞:“陆大哥好生周全,明面上为防止留下蛛丝马迹,传话也只口述,实则是为了让传话人千方百计保全自己。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将消息传回来。”
郗烈也竖起大拇指:“能将重伤昏迷的二人连带十几个陌生面孔进入固若金汤的苗寨城,而不引起一丝涟漪,还能进出传送消息,如入无人之境,厉害到让人不敢置信。”
陆大谦虚道:“大人过奖,我等都是无依无靠命如草芥的贱民,唯有家主大人不计出身,给予我们机会,我等无以为报,唯有贱命一条,勤学苦练而已。”
郗烈自然猜到他们是陆氏的人,脱口问:“陆氏家主人称陆孟尝,真如传言那般,不计出身,凡投必应?”
陆大看向桑槲,见他没有阻止郗烈的提问,猜测大约他也是想知道的。
又想着:郎君大人为了慕容翥命都不要,实在情深,那家主大人怎么办?
那慕容翥不过是得了先机,若是郎君大人先认识的是家主大人,那慕容翥还不是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心里不快。
如今郎君大人对家主大人了解不深,所以才会一心扑在慕容翥身上。
自古皇家多薄幸,哪里有家主大人这般一心一意?定要想办法撮合郎君大人与家主大人才好。
一心想为陆南之增加好感度。
便说:“是的,家主大人不重门阀,族中多有出身低贱之人,凭借自身努力在陆氏掌权,或经由陆氏人脉为官做宰。
撇了一眼郗烈,说:“并非冠了‘陆’姓才是陆氏子弟。”
郗烈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怪不得陆氏明面上无一人位列江左朝廷,却在江左声名赫赫,一呼百应,原来是这个原因,也不知道暗中有多少人是陆氏的。
这陆大年过不惑,带着的人身手了得,办事妥帖,舍生忘死,人少却实在精良,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宣之,和陆氏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大看穿郗烈的心思,却按下不表。
桑槲听着陆大的解释,连连点头,说:“虽然只是寥寥数面,陆孟尝的大名倒是时常听到。”
这般夸奖与肯定,让陆大相当的有成就感,得意洋洋。
桑槲解下脖子上挂着山鬼铜钱,系在郗烈脖子上,挂在衣襟前,说:“装成哑巴出去逛逛,帮我买些绣花针回来。只要一个指节长短,没有洞眼的那种。”
郗烈埋头看了看,面露难色:“这怎么找得到?”
桑槲狐狸的笑着:“那就看烈烈的本事咯。”
出了房间,在客栈转角处,陆大转身挡住郗烈去向。
旁敲侧击道:“郗将军是大人的朋友,在下自然尊而敬之。有些事情在下也好,陆氏也好,不怕被将军或者郗氏,乃至其他人知道。”
“只是……”
他双眼冷透,危险的看着郗烈,威胁:“有些事,大人不想说,偏偏有人想要寻根究底,那就是自寻死路。”
皮笑肉不笑的拍拍郗烈的肩头,说:“将军,你说是不是?”
说着,轻松地收回手,双手负后,往前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郗烈一身冷汗,双腿发软,就近扶着墙壁,心道:好厉害的掌力,若不是顾忌宣之,恐怕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抓着墙壁,留下几道指痕,心道:你越是想要隐瞒,你郗少越感兴趣!
宣之,你是家主大人派来保护王爷的人,却又同时接单北上暗杀王爷。
不仅如此,还假装柔然王子,混入大魏,迷惑太子,诈死出逃。
这会儿又跟陆氏扯上关系。
你还真是,神秘。
你到底听命于谁?在这乱局中到底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