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之心 第6章 第 6 章

幽幽的声音响起，黎泊一怔。随后他扬了扬手里的针织袋子，说：“我的手艺应该还不错。”

黎泊站在门口等夏长安放包，再见到他时，夏长安应该是已经洗了把脸，除了眼睛还是泛红，不太能看出哭过的迹象。

然后夏长安把奶茶递到黎泊面前，“送你的”。

黎泊把钥匙挂到门口的柜子上，盯着这杯草莓布丁奶，有一点哭笑不得：“倒也不用这么急着礼尚往来。”

“也不算我买的，今天老师买多了。”

“你是在里加留学？”

“教学。”

“嗯？”黎泊一愣。

“在孔子学院当国际汉语志愿者，”看黎泊似懂非懂的迷茫眼神，夏长安又补充道，“就是中文老师。”

黎泊看起来懂了一点，他说：“有情怀。”

夏长安没接这个话茬，他就着黎泊为他抽出的椅子坐下，粗粗扫了一眼这间屋子，能看出和他自己那间的格局是差不多的，但是装修风格却大相径庭。

相比起自己屋子繁复的装饰，黎泊这显得很清爽简单，色调很统一，白墙和原木色的家具，连壁画都是浅棕色。

“你来里加拍摄吗？”

黎泊开冰箱门的手一顿，“你认识我？喝果汁吗？有葡萄汁。”

“谢谢。以前看过你拍的……电影。”

虽然网上有太多不好听的声音，但说到底导演不算是完全走到台前的角色，很多人估计只知道“黎泊”这个名字，不知道他的长相。

黎泊对夏长安愈发好奇起来。

“我打算做个土豆牛腩煲，炸一个带鱼，再炒个莴苣，你有什么忌口吗？”

看黎泊熟稔备菜的样子，夏长安隐隐升起一线期待，光听见菜名就感觉自己开始饿了。

“不挑。”

黎泊清洗好土豆，去完皮，在案板上细细切着，陶瓷刀落在案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算是来旅居吧，打算先在拉脱维亚待个一个月，之后天冷了往塔林和赫尔辛基那个方向走。”

“那正好可以去赫尔辛基看看圣诞集市，听说那的热红酒还有麋鹿肉不错。”甘甜清凉的葡萄汁入口，夏长安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问道：“这葡萄汁不错，在哪买的呀？”

“里加中央市场。你还没去过那儿？”

“没呢，之后确实得找个日子去逛逛，不然我都担心饿死在里加。”

“里加食物种类还是蛮丰富的，就是蔬菜不多，我今天逛了好几个货架，全都是土豆胡萝卜，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到的是西伯利亚。”

夏长安噗呲一声笑出来，心情也放松不少。他看到黎泊正在用厨房纸吸带鱼的水份，旁边已经开了火，砂锅偶尔冒出几股水蒸气。

竟然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烟火气。

黎泊把玻璃门拉上，随口嘱咐道：“我关个门，你先自己玩会。”

油烟机的轰鸣声启动不久，热油和食物接触一瞬间爆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夏长安隔着门就能猜到食物的进度。

听起来就很美味。

香气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夏长安眼前一亮，起身帮黎泊拿菜。

“那个烫，我来好了。”黎泊戴上手套去端砂锅。

夏长安一瞥炸得金黄的带鱼和加了彩椒的莴苣。

看起来也很美味。

开饭前，黎泊和夏长安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是黎泊先开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黎泊，是个导演。”

吃人嘴短，夏长安只好回道：“夏长安。”

“多喜乐，长安宁？”黎泊思考了下，“名字很好。”

“不，”夏长安的脸上闪过失落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①的长安。”

黎泊品味着这两句诗，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香嫩软烂的牛肉和咸鲜的土豆一起入口，夏长安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黎大导演，你要是改行当厨子也一定能有所成就。”

黎泊莞尔，“这个建议不错，我要是失业了，就到国外开个中餐馆。”

“那得挑个留学生多的国家，拉脱维亚的市场还是小了点。”夏长安一本正经地为黎泊出谋划策。

黎泊为夏长安续上葡萄汁，“要那么大市场也没用，我一个人也做不过来。或者你们孔院还缺厨子吗？”

夏长安吃饱喝足，想要伸个懒腰，但考虑到形象问题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你快来，天天吃意面、拉脱维亚饺子、牛排，我都快吃腻了。”

“来很久了吗？”

夏长安低头思考了下，认真地比出一个手势：“六天。”

黎泊闻言一挑眉，张了张嘴没想到很好的措辞，“最开始确实不太好适应。”

“算起来我们来的时间差不多。”黎泊倒推了下日子。

前阵子夏长安正忙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没太注意网上的纷扰，当下自然问起来：“你们平常的工作不忙吗？可以跑国外住这么长时间？”

黎泊看着眼前这个戳了别人心窝子而不自知的人，眨着无辜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无奈地叹了口气：“电影拍得太烂了，出来躲躲骂。”

夏长安被果汁呛到了，咳了两声，接过黎泊递给他的纸巾，尴尬道：“其实也还行，网上有些人就是比较极端。”

中国人最是喜欢中庸的。虽然夏长安之前也在心里骂过黎泊拍得烂，但真到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安慰几句。

“没事儿，也习惯了。你呢，怎么会想到当国际汉语志愿者？”

这下轮到夏长安难以开口了，他避重就轻地回答：“硕士毕业的时候被博导鸽了，待业在家，看到通知就报了个名，刚巧今年竞争不算激烈，就录上了。”

“硕士？”黎泊略微有些震惊，虽然谈论别人的年龄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你看起来很年轻。”

“这话说的，25岁应该也不老吧。”

“确实，正是好时候。”

夏长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是啊，好时候。”

晚风撞在玻璃窗上，玻璃的震动声从外头传至餐桌，在房内低低回荡。

盛着葡萄汁的玻璃杯对碰，冰块撞上杯壁叮铃作响，杯子外侧的水滴落在桌面。

防备和冰块一同悄悄消融在拉脱维亚静谧的夜里。

*

快要中秋了，夏长安准备了一节有关中秋的课。

首先是少不了给学生们分月饼，学校给每个学生都准备了一份。当然，老师们也有一份礼盒。

夏长安想给学生们介绍一首相关的诗，想了想，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但是在如何讲解上犯了难。

夏长安发现自己的英文水平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将古诗词翻译到“信、达、雅”的程度。

这种能力与想要的不能匹配的挫败感顿时压在了夏长安身上。

但是能怎么办呢？能力不够就是不够。

不过还好，他现在在拉脱维亚，没有人会要求他一蹴而就做成某件事，他也不必为了不是翻译大师而焦虑。

夏长安最后找到了许渊冲老师翻译的版本，简单易懂而又表意贴切，应该很适合中学生来读。

中秋节是一个团圆的节日，以月之圆象征人的团圆。夏长安告诉学生，在中国古代，很多诗人都会借月亮的意向，来表达对故乡、故人的思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So let us wish that man live as long as he can!

Though miles apart,we'll share the beauty she displays.”

思念以外，还会借月亮来表达自己最诚挚的祝愿。

约兰塔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月亮。

夏长安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而月亮很公平，不论身处何方，只要没被乌云遮盖，抬头就能看到。它就在天上，不因任何人黯淡。

月光会平等地照进每个人眼里、心里。

埃德加尔斯又问他，那夏天老师会想家吗？

克里斯蒂内显然是比她哥哥有情商多了，用笔尖敲了一下埃德加尔斯的脑袋，问夏长安最喜欢吃什么月饼。

夏长安回答他们，和他们在一块很开心，所以不太想家。

小孩子是最天真的，你说和他们在一块很开心，他们就会相信并且因此而高兴。

虽然夏长安只是说了一句场面话，但看到学生们开心的笑容，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放松，心情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说到月饼，夏长安略带可惜地告诉克里斯蒂内，他最喜欢的是鲜肉月饼，刚出锅时候最好吃，外皮层层酥脆，一口咬下去肉汁和香气一同迸发出来。

只是在里加没这个条件买到。

大家被他的描述都弄馋了，随着夏长安说里加买不到时，一同发出一声遗憾的“ohhhh……”

今天的办公室又热热闹闹。

扬尼斯特意手写了请帖，来邀请老师们明天中秋节去他家里聚餐，眼下正在办公室里发着呢。

夏长安一看，还是中英双语，花体英文，正楷中文，另外再用金粉描了个边，属实是讲究。

征求完大家的意见，火锅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扬尼斯表示包在他身上，绝对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下班后夏长安去Lido吃了晚饭，抱着猎奇的心态点了一份蓝莓饺子，不难吃，但夏长安最终克服不了内心的障碍，只是对付了两口。

果然还是实践出真知，夏长安现在回忆起《每个夏天都是最后一个》，觉得自己要是真体验了波罗的海的生活，估计也写不出那个故事了吧。

不仅人和人之间需要滤镜，人和某个城市之间也是。

夏长安对着蓝莓馅的饺子有感。

①孟郊的《登科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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