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比想象中还要荒。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四下静寂,听不见鸟虫鸣叫,沙土覆盖在颗颗枯树的表皮,厉风一吹,卷起阵阵发黑的砂砾雨,噼里啪啦好一阵才结束。
孔茉的第一印象是“荒”,第二印象是“吓人”。
这里太安静,不像有人生存的痕迹,倒是很像恐怖游戏里半夜才会出现活人的村落。“我感觉……”缪时流突然出声,吓得孔茉浑身一颤。“你一惊一乍干什么,这里又没别人。”缪时流神色淡定地环顾四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孔茉,你饿吗?”
原本打算回话的孔茉又被这句话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什么意思,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她又开始联想起恐怖游戏里白天是正常人,晚上是吃人的怪物……难道缪时流从一开始就被怪物附身,还是说这个怪物也能读取宿主的记忆……孔茉越想脸越白,脱口而出,“你,真是的缪时流吗?”
缪时流停下来,转过身静静看着孔茉。三秒后,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孔茉,“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能写ppt加班猝死。”缪时流没好气地指了指天,“从咱俩醒来到现在起码过了半天时间,完全没感觉到一点饿,你不觉得奇怪吗?”
孔茉干笑两声,小小松了口气,正打算开口,神情却微微僵住了。
她听到有人在唱歌。
“水儿清,水儿浊,小儿小儿与河长……土中丰,土中养,土中年年有果藏……”
苍老沙哑的女声,像是恸哭般的调子,就这么突兀地响起来,凄厉地回荡。
“是不是有人在唱歌……”孔茉嘴唇颤了颤。
怕什么来什么。
“嗯,我也听到了。”缪时流简短地应了一声,“我们快走,不要继续听下去。”
孔茉得了令,抓起缪时流的手,快走两步,甚至慢慢跑起来。
风声灌入双耳,沙砾嘶嘶摩擦,浅红的云被甩在背后,像一只无所不在的眼睛。
“供奉地”就这么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木牌上的字瘦削苍劲,又带着说不出的阴沉诡异。
两人大口喘着气。孔茉更是脸色惨白,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跑移位了,上次像这么高强度的运动还是大学时候的体测。还没等她缓过来劲,缪时流已经走了进去。孔茉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不到两分钟后,孔茉发出一声有些失望的感叹。
“就这。”
供奉地只是个大点的荒地,正中间有个半人高的宽台,深红色的布条飘荡在立起的木柱上,不同动物的头骨零零散散摆着宽台的几个方向,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
孔茉叹了口气,“还以为这里会有什么很高级的祭坛,我们一来就会触发某种机关,然后得到关于荒村的线索……”
身为游戏爱好者的孔茉理所应当把游戏里的解谜关卡联系到了这里。游戏内七步之内必有解法,怎么这时候不管用了。孔茉正盯着红布条发愣,缪时流指了指动物头骨,“你记不记得有个盗墓的电影……这些头骨摆放的方向会不会跟八卦方向有关?”
电影孔茉看过,还刷了好几次,剧情倒背如流,但八卦一窍不通。
孔茉摊了摊手。
缪时流的注意力集中在宽台之上,从外表看,这是由一整块木头制的半人高宽台,深红色的布条应该是以往祭祀留下的血。之前的“她们”就在这里进行祭司吗,那些孩子们的尸体去哪了。缪时流冷静地观察着宽台,除了刺鼻的气味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可以放下大量尸体的地方……难不成是埋在土里?
她看着裂开口子,明显贫瘠许久的地面,否定了这个想法。所谓的“地娲娘娘”又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缪时流咬起嘴唇,皱眉看着周围的一切——既然这个世界存在仙人的力量,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地娲娘娘”难道是“坏仙人”的力量?
缪时流正打算走远些,忽地听见一声尖叫——孔茉的声音。
面容凹陷的中年女人跪在孔茉面前,死死抓着孔茉的裤脚。
孔茉被突然出现的活物吓得不轻,尖叫一声后才看清面前是个中年女人。“快,快起来,跪着干什么?”孔茉余光看到匆匆跑来的缪时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中年女人手掌极薄,骨头几乎要从皮肉里穿出来,指头死死攥着孔茉的裤脚,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仙童……救救命。”孔茉没听清,心里又害怕,弱弱地问:“你能不能先放开我?”那人似乎遇到救命稻草,猛地向前,双手就要抱上孔茉的小腿。
缪时流眼看不对,厉声道:“你想对她做什么!”
中年女人像是突然间清醒过来,凹陷的面容露出极大的慌乱,双手松开孔茉,头便咚地一声磕在地上,一下接连一下“女仙童救救我家娃娃的命,女仙童救救我家娃娃的命……”
惊魂未定的孔茉深吸一口气,半蹲下来,挡住了中年女人继续磕头的动作。女人灰白的唇颤了颤,凹陷苍老的面孔像是同时揉进了泪水和沙尘,盯着孔茉的脸半刻,两颗浊泪滚落,“女仙童……没有了,家里没有娃娃了……”
女人颠三倒四,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嘴巴一张一合,眼泪便先流出来。“娃娃没了。”女人重复说着,缪时流忽地明白了什么,定定地问:“她们去侍奉地娲娘娘了,对不对?”
中年女人“啊”地长了会嘴,干裂的嘴唇迸出一道新的血迹。“老大、老大和老二,都是享福,过好日子了……地娲娘娘保佑,地娲娘娘保佑……娃娃没了……地娲娘娘保佑……”女人默不作声地躲开孔茉的手,朝着祭坛的方向开始猛磕头。
孔茉正要去拦,缪时流拉住了她,低声道:“老大和老二都被献祭,那她口中的娃娃难道是老三吗,还是她已经不正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孔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不能让她这么嗑下去了。”她快步上前,抓住了女人的手臂,想要凭借自己的力气把人拽起来。
看似干瘦的中年女人此刻在孔茉手下纹丝不动,以她的力量竟然没办法抬起女人分毫。孔茉心中一惊,下意识伸出手。
手指接触到女人的一瞬间,传来难以形容的诡异触觉——仿佛陷入了某种巨型动物的躯体内,冰凉刺骨,重余千斤。
刚刚不是还挡住了吗?
孔茉慢慢退后两步。
她的手心尚有温度。哪怕尝试多次,方才一瞬间的诡异触感也没有出现,但她依旧无法抬起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缪时流刚要伸手,被孔茉一把抓了回来。“谬老师,我抬不动她,就像有股看不见的阻力似的。”
天色渐渐昏暗,供奉地阴沉更甚,祭坛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来时候的方向依稀能看见火光飘动。
冷风一吹,中年女人突然停下了磕头的举动,嘴巴微张,哼起了调子。
“水儿清,水儿浊,小儿小儿与河长……土中丰,土中养,土中年年有果藏……”
孔茉率先打了个冷颤,缪时流脸上慢慢白了。
这不就是他们在荒村里听到像哭一样的调子吗?
恐惧的颤栗传遍全身,两人不由分说,拔腿就跑——往唯一的亮处狂奔。
供奉地的木牌旁,站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似乎等在这里许久。
中年男人看见孔茉,先是不疾不徐地作了一揖,随后又朝着缪时流拱拱手。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从容,“两位女仙童……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