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方形画面里,绿色和白色交织,焦距放短方便特写。栀子花只入镜四分之一朵,花瓣安放将落的圆润雨滴,被液化成梦境一样的色调,蒙上一层胶片质感的磨砂滤镜。
这一年,移动互联网时代早已到来,但高中生群体依旧习惯使用Q.Q作为社交大本营。
是以林听榆这个以相册深处的栀子花图作为头像的微信号,实际上名存实亡,列表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个人,一般只用来联系父母。
接收到崔睿敏从班群里发来的好友申请的时候,她正看着傅喻钦方正头像里一片深蓝的海浪发呆。
除了朋友圈、签名栏,以及从她这边发出的、已经过期的转账记录外,再无任何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框是空荡荡的戛然而止。
房间外是尹国飞常看的电视剧声音,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部。声音也还是开的很大,噪音像是能毁灭全世界的物理武器。
她倒在床上,点开了崔睿敏的好友申请,不知道是班级里哪个人推过去的,出现的突兀。
林听榆没拒绝也没通过,冷处理,装作没看见。
思来想去,睡前她最终还是又点开和傅喻钦的聊天框,重新发了一次转账过去,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依旧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明是他说的,让她把饭钱转过去,却又不收。
林听榆鼓鼓脸颊,戳了戳他的头像,当出气。
联系方式并不能真的就让人和人保持联系,而没有联系方式,也阻挡不了人有时候总存在无用的恒心。
三天后,就在林听榆已经逐渐忘却这一部分的时候,文体周节目初审核那天,崔睿敏本人直接找上门来。
礼堂刚建没几年,虽然不大,维护的很好,台下每个座位都套着丝绒质地的座位套,舞台周围垂坠的幕布也是红色绸缎。
今天只是初审核,观众席是三位艺体老师,外加两名凑数的学生会成员,好多班级甚至没换表演服。
说是比赛,形式更像排练。
那时大家都在后台等待抽签,林听榆一贯手臭,就请班长帮忙抽自己那签,自己则在角落默背今早地理课上新学的地形图。
文4班其中一个节目是照着国外大型女团排的群舞,班里超过半数的女生都参加了。崔睿敏从等待抽签的人群里退出来,来到林听榆身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口红尤其烈。
“还装看不见呢?”阴阳怪气的语调,仿佛之前伪装的友好压根不存在,音量倒是明显收敛了很多。
她显然有话说,但林听榆并不想猜,崔睿敏要讲的到底是好友申请,还是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本人。
索性如她所说装到底,依旧坐着,慢吞吞抬头看向崔睿敏:“嗯?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
思绪还留了一半给没背完的知识点,很不专注的模样。像一团橡皮泥,任人搓扁揉圆也给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反而足够勾起恼羞成怒的无名火。
“你这人真挺没意思的,”崔睿敏一张艳色的嘴唇张张合合,“我说真的,装就没意思了。”
原本以为林听榆会继续退让,出乎意料,她暂停脑海里虚画到一半的地形图,看向面前的女孩,从容又大方,仿佛并不是仰视。
她好奇地请教:“那怎样算有意思?”
轻轻巧巧一句反问,让崔睿敏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住,上不来也下不去。
“反正不是你这样,表面装成跟傅喻钦不熟,实际背地里尽是些白莲花的做派,扭扭捏捏就会告状。”
“哦——”林听榆耐心听完她没什么新意的数落,点点头,继续问,“那你这样,就是不扭捏吗?”
“你什么意思?”
“背地里怎么样我不知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情,”她用崔睿敏的结构回话,眉眼沉下去,“但表面上,你喜欢他,要做什么也应该冲他去。”
“非要把我拉进去,没意思吧?”
从初见开始,林听榆就尽量想要避开崔睿敏。少女心事明晃晃挂在脸上,她不想也没必要往上凑,上赶着找不愉快。
但崔睿敏的感情公式明显是等式:提前预防每一个出现在傅喻钦身边的女孩,就等于距离傅喻钦再近一步。
林听榆不理解这种思维模式,所以当自己被往里扯的时候,也觉得无奈。
崔睿敏愣了一瞬,回过神,依旧冷着表情,追问她:“我不信你没跟傅喻钦说过什么。”
“我跟他说过几句话跟你有什么关系?”林听榆忍住烦躁,“他要是跟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觉得不对,就应该去反驳他,去找他麻烦——”
和崔睿敏的对话好像陷入死循环,她尽量稳住情绪,“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用呢?”
这句是她猜的。
她跟傅喻钦压根没联系,又去哪知道他要做什么、又做过什么?
但这件事上,他要做什么,无论为了什么,也都是应该的。
半晌,崔睿敏盯着她浅浅淡淡的眉眼,扯着嘴皮冷笑:“这会儿倒是肯承认自己靠男人了。”
“……”
死循环,完全的死循环。
林听榆恨不得现在就发毒誓,譬如谁在傅喻钦面前说过什么颠倒黑白的话,谁就去死之类的。
好在,在她完全崩溃前,班长抽完签,揪着一张纸条赶紧过来了,以一种撑腰的姿态。
看着崔睿敏离开的背影,班长眼里有些戒备:“她来这里干什么?”
林听榆叹气,收起那本地理知识手册:“不知道。”
看向贴着自己胳膊在旁边坐下的班长,她顿了下,用别的话试探了一句,“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棍的……”
崔睿敏闹的事情不算小,但表面光看行迹,确实也可以理解成她只是照顾新同学。连蔡老师都怕她受影响,私下找林听榆谈过一次话。
他是清楚林听榆是寄住在傅喻钦家里的,倒也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叮嘱她,要是崔睿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和老师们报告。
林听榆现在已经被迫成为十三中的名人。
这一问,果然,班长靠近她,顾忌着崔睿敏还在那边,声音放小了,刚开始有些犹豫,渐渐的,就变成传播八卦的慷慨激昂:“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昨天晚自习,傅喻钦直接去班上找崔睿敏了……”
晚自习。
难怪了,再是楼上楼下的近水楼台,林听榆那时候也还在舞室。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听班长继续说完整件事。
那时候高二最后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同学们有的冲出教室,有的吵吵嚷嚷忙着收书,守自习的老师也赶在高峰前离开。
文4班乱哄哄的氛围戛然而止,是因为有人敲了敲敞着的门。
刚好要在那时冲出教室门的同学,看清外面懒洋洋靠着栏杆的人是谁时,硬生生停住脚步,转头大声喊道:“崔睿敏,傅喻钦来了!!!”
“我靠,他来干嘛?!”
高三那个永远出现在光荣榜榜首的傅喻钦,真人比张贴的证件照远要傲得多。
每次跑操,每周例会,路过他们班的时候,人群的余光都会自动汇聚成海洋。
像是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大家对傅喻钦的好奇,早在崔睿敏高调地宣扬要追着人跑之前,就已经开始。
“崔睿敏,是不是来找你的啊?”
“哇塞,近距离看这张脸长的是真牛逼,都是穿校服,人家怎么就这么帅呢?!”
杜渐鸿敲敲门,人群安静下来,他依旧笑眯眯的:“崔睿敏,出来下呗,有人找。”
“卧槽,还不赶紧出去!”
“敏敏,铁杵磨成针啊!!!”
崔睿敏佯装矜持,走过去,目光隐晦地落在傅喻钦身上。
夏天温度高,除了大课间,好多同学都习惯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应付检查。
傅喻钦没拉拉链,校服松垮罩在身上,眉眼间隐见烦躁,周身气质冰凉。
高三晚自习多一节,这也是学校允许高三寄宿的原因。预备铃已经打响,傅喻钦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看向她的时候,眼瞳漆黑,目光显得浓稠。
“阿喻,有什么事吗?”崔睿敏以为是自己那封排版讲究的藏头诗起了作用。
“我认识你?”他直切主题,像是在回应她的称呼,崔睿敏却联想到其他人。
她忍住某种预感,依旧笑出最好看的弧度:“怎么会,不熟你怎么来找我?”
崔睿敏佯装成玩笑话的拉扯。
“是么?”傅喻钦看她半晌,突然勾了下唇角,眼神依旧浅浅淡淡,笑分明不达眼底,“你跟林听榆不熟,不是也能去找她?”
林听榆。
崔睿敏的笑顿在嘴角,像被丢进冰箱的急冻层。
人群被杜渐鸿象征性拦远一点,但或多或少都能听见他们讲话,她抿了抿嘴角,组织语言:“阿榆是新同学,我就是想着大家都见过,帮忙照顾一下。”
“怎么?她误会了?还是跟你说了什么……”
连着三个问句追问,傅喻钦好像听不见,也并不回答。
目光长久落在崔睿敏身上,不带审视,甚至没有半点警告的意思。
但没由来的,看着他硬挺的眉眼,崔睿敏话止在嘴边。
点到为止。
可傅喻钦总是这样,太有分寸,也太薄情。
崔睿敏宁愿他浓烈,哪怕是负面的。
往边上让开点,杜渐鸿还是笑着,接了一句:“你下次别给阿喻塞巧克力了,我真吃不下,再有下次,只能拿来你班上直接还给你了……或者周一例会的时候给你,叫上林妹妹一起?”
话说到这,周围人也就懂了。
再回忆起来,班长说:“你哥这是给你撑腰呢。”
难怪。
今早孔路凡看她,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又什么都不说。
林听榆没纠正他的称呼,也没强调什么两人不熟的话,名头都被安上了,这会儿再否认,倒显得别有内幕。
横竖也是因他而起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傅喻钦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班长继续说:“不过我也真是想不通,崔睿敏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想追傅喻钦,干嘛要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不应该讨好你这个亲戚才对吗?你们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过节啊?”
林听榆回神,笑笑,摇头。
当然是因为,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