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奎山身着五城兵马司服饰,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值直接过来的。他大踏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母亲身旁的云卿,心中不由一紧。
他有点紧张。
长卿丢了的事情,他有责任。当初长卿在母亲身边过得好好的,是他因为受不住陈氏的闹腾,把他给带了回去。
结果没过一年,人就丢了。
母亲为此生了自己的气,他在垂花阁门口跪了三天,她都没看他一眼。后来大概是心灰意冷,连家也不管了。
他知道母亲是怨了他,他心中也是愧疚,从那之后对陈氏也更加失望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这个孩子。他也知道江湖浩渺、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丢失的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还是坚持寻找着,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心安一些。
谁想到,十二年光阴过去,竟然真的让他给找到了。
看着面前陌生的儿子,他心中百感交集,竟是鼻子一酸,眼圈微红。
他现实给母亲行了礼,便呆呆地望着云卿,想说什么,却又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孟母冷哼了一声,嫌弃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也不想认这个儿子吗?”
“怎么会,母亲,我只是看到卿儿太高兴了。”孟奎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云卿面前,注目看着他。
云卿也站了起来,微仰着头看向面前的父亲。他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额宽口方,五官突出,一对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清正。只是眉宇间有郁色。
“卿儿。”他内心酸楚,但作为男人,又无法直白地表露情感,只是木着一张脸,伸手拍拍他的肩头,“看起来不错。”
“我叫云卿。”云卿并没有叫他父亲。
当年的事,虽说是陈氏将他卖掉,但这个父亲也难辞其咎。他明知道陈氏不是一个好母亲,还是纵容了她的恶行,直到出了祸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帮凶。
孟奎山见他没有叫自己,也不承认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怕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现在的身份,心中更加酸楚,但他还是点点头,“好,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云卿松了口气,他不想改名,师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就是他的了。
有丫鬟上前给孟奎山搬来了圆凳,他坐下来,看着云卿问:“今日回来,你母亲可给你安排好了院子?”
“有,在潇湘苑。”
孟奎山大吃一惊。
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家中败落,不少院子都空落下来,潇湘苑就是其中之一。它是个很小的院子,又偏僻,更重要的是,里面闹鬼。
他是不信鬼神的,只是但凡住进去的人,都死了。而且全都是投井而死。后来他专门派人进去,然后在外面观察。只见半夜的时候,那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人突然爬起床,走到院子里,直直地朝井走去。
他立刻带人闯了进去,把即将投井的下人救了回来。
后来他说,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声音过去了。却没想到自己差点死了。
他才相信那井里或许真的有鬼,于是便请来了一个大师查看。在高僧还没有到达的其间,那下人却在深夜失踪,后来在井中发现了他的尸首。
他终究没有逃脱。
大师来了之后,说那井中之鬼已成气候,凭他的力量无法消灭,只能将其封印在井中。好在侯府乃武将之家,自有浩然正气镇宅,寻常鬼物无法进入,这井中之鬼也无法脱离潇湘苑。只需将院子封闭即可。
从那时候,潇湘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是失踪之后发生的事,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自然承担了护家的责任,怕吓到家中女眷,这件事是他偷偷办的,母亲、妻子谁都没说过。他告诉她们,那只是流言罢了。
但现在,长……云卿居然被安排到了潇湘苑?
这陈氏是怎么做事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急道:“你不能住在那里,必须搬出来!”
孟母微愣,“怎么了?”
她当然也知道潇湘苑不好,对这个安排一点也不满意,但是儿子这么激动的表现,还是让她感觉诧异。
孟奎山不知该如何解释,怕吓到他们,憋了一会儿才说:“那院子都有七八年没住人了,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不行了,院子又小,实在不适合长——云卿居住。”
孟母将茶杯放在榻几上,说道:“还算有点做爹的样子。看看云卿的衣裳,陈氏怕是什么都没准备,也亏她是个当娘的。”
孟奎山心中羞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人准备……”
“得了吧,等到你准备,黄花菜都凉了。”孟母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那陈氏办不好,已经把一应东西都准备好了。我看潇湘苑还是别住了,就搬到听雨轩吧。”
听雨轩是一个大院,比潇湘苑大三倍不止,常年有人清理打扫,家具一应俱全,院中还有一个水池,景色自然不同。
而且,它靠近书阁。
孟奎山听了,也喜上眉梢,“听雨轩不错,稍微打扫一下就能用了。”
云卿却说:“其实潇湘苑挺好的,而且下午时下人们也都打扫过了,不住的话,岂不是让他们白干了。”
孟母嗔怪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话,那个院子哪里能住人,你就听祖母的,住到听雨轩去,离这里也近,我要是叫你,一会儿就能过来。旁人若是麻烦你,我也能知道个信。”
她这话说得明白,一听就知道在说谁。
孟奎山又是一阵愧疚。
云卿见状,也不好强行留在潇湘苑,便点头答应。其实,他真的觉得潇湘苑不错。
尤其是那个水怪,已经有点气候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明天再去看看。
这时,孟奎山方注意到母亲的神情,竟是与往日大不相同,脸上病气消散,虽然略显虚弱,但也有几抹血色。说着这么会儿话,她也没有疲倦,反而越发精神了,急忙问道:“母亲,您这是,大好了?”
孟母冷笑一声,“亏你还肯关照我。”
“母亲……”孟奎山无奈,“母亲知道我每日都来看望的。”
最近孟母身子不适,他每日忧心,一下值便会过来拜见。眼见得母亲一日日衰败下去,他心里也有些发慌。今日回来看到孟母精神大振,也有些开心,但又疑心她是因为云卿回来,一时高兴才勉强支撑,便说道:“母亲若是身子不适,不如进去休息,我来安排云卿的事情即可。”
“算了吧。我还挺得住。”孟母说。
林婆子笑着插口道:“怕是大少爷回来这个喜事,就把老太太的病冲好了。”
孟奎山一僵。从来只听说过成亲冲喜的,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的。不过见到母亲身体变好,他也是高兴。
孟母看了林婆子一眼,心照不宣。
对于陈氏做下的事,她们心知肚明,但这种事玄之又玄,说了怕也没人信。打蛇不打七寸,毫无用处。
云卿喝了一口茶,对此也不予置评。
他这个祖母是有主见的,只要身体没事,其他的,他并不担心。
孟奎山又问了些他过往经历,得知他被一个江湖高手所救,在山上练武多年,这两年下山游历,这才遇见府中人。
他感叹世事难料,想要备些礼物送到山上去表示感谢。
云卿却摇摇头,“师父前两年下山,不知去向。”
“那就等遇上他,再去感谢吧。”孟奎山说,又问:“你可读过书?”
“读过一些。”
还好还好,不是不识字的。
“你现在既然回来了,我自然要为你以后打算。你是想要从文,还是从武?”
从文,他便送他去念书,若是从武,他虽不才,但也可以教导一二。
云卿笑了笑,“这个应该还不急吧。”
怎么不急?
云卿今年十七岁了,这个年纪京中不少公子要么考了秀才,要么进了军中历练,云卿既然学一武,便需要早点打算。不过,若是他想从文,他也并不反对。当今天子崇文抑武,若是从武,也没有太好的前途。
孟奎山看着云卿浑不上心的样子,心中着急,刚要说什么,被孟母的眼神止住了。
“我大孙儿刚回来,你着急什么,等他慢慢适应了家中的环境,了解要了京中的动态,再说这些也不迟。”
孟母瞪孟奎山。
“是。”孟奎山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