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红,“三小姐她……很喜欢表少爷。四小姐嘛,年纪还小,性子内向,一向不出门的。”
好。
他知道了。
自己的弟弟妹妹都不喜欢他回来。
家里还有个表少爷。
他不置可否,他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喜欢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正在干活的下人身上,他们看起来干得有条不紊,实际上都在摸鱼,尤其是那个陈婆子,拿着一个抹布,这里擦两下,那里抹一把,只做了一会儿便喊着腰疼腿疼的。
四个丫鬟中,只有一个圆脸微胖的丫头还算勤勉,吭哧吭哧地干活。他记得她好像是叫秋月。
嗯,那张脸倒挺像满月的。
忽然,陈婆子走到秋月身旁,一屁股将她撞到在地,自己也顺势倒在地上,叫嚷起来。
“哎呀,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注意,撞死老婆子我了。”陈婆子哎哟哎呦地叫了起来,冲着云卿喊道:“少爷,老婆子腰伤着了,可干不了了。”
其他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个陈婆子其实是二少爷的奶妈。二少爷出生后,成了二少爷的贴身妈妈,平日里仗着自己养大了二少的功劳,在府里作威作福,看到不顺眼的丫头,动辄打骂。早有下人看她不惯了。
夫人却一直对她十分信任,哪怕她欺负了人,也只会怪那些小丫头没眼力见。纵得她简直无法无天。
这一次,她被送到了大少爷这里,恐怕就是夫人故意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陈婆子来之前,陈氏就交代过她,让她来磋磨大少爷。她不屑地扫了一眼一身破烂衣服的大少爷,心里呸了一声。
什么大少爷,就是个贱种!
秋月站了起来,气得脸上发红,“妈妈说什么话,我可没有撞你。”
“哟!小蹄子还敢顶嘴,不是你撞得还是谁!”陈婆子用手指狠狠戳着秋月的额头,将她戳得直往后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蹄子,妈妈我进府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一个从外面买回来的贱丫头,进府之前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不要脸的勾当,还想在大少爷面前得脸,谁给你的胆子!”
她骂得口沫横飞,旁若无人。
其他的丫鬟小厮全都一声不吭,仿佛害怕她会骂到自己身上。青红也是一声不吭,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她就是来看笑话的。
陈婆子依旧用手戳着秋月,秋月已经被骂得两眼含泪,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像你这种货色,想要让少爷……”
咔吧!
她的声音突然停了,双眼直瞪瞪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却见她的手指硬生生地被云卿掰断了,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她双目圆睁,嘴巴大张,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硬生生从屋内飞了出去,在院子里滚落了好几圈,这才堪堪停下,顿时疼得嚎叫起来。
“啊!”青红惊叫一声,捂住了嘴,漂亮的桃花眼瞪大了。
他怎么敢?
就连二少爷都不敢对这个陈婆子说重话,更别说对她动手了。
他怎么敢的?
云卿神色阴沉,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喜怒不明,这让青红更为惊讶,她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侯爷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
侯爷是武将,杀伐果断,一身戾气。
这个大少爷只是一个外面长大的野孩子,怎么会有侯爷那般气势!
其他人也是惊愕万分,看着云卿的眼神都变了。
“平安,喜乐,把她丢到井里去。”云卿声音不大,却让人震惊。
平安喜乐面面相觑。
扔……扔到井里?他们真的没听错吧?
“怎么了?你们想自己下去?”云卿冷眼看向他们。
平安喜乐的腿竟然有些软,他们竟然感受到了面对侯爷的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但是……他们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捏着,若是把陈婆子扔进井里,回头夫人非得打死他们不可。
但是看大少爷的意思,他们如果不把陈婆子扔进去,他就把他们扔进去?刚才他们已经看到了,大少爷轻轻一掰就把陈婆子的手指掰断了,说不定这个大少爷,是个会武的。
他们看看陈婆子,又看看大少爷,左右为难。
陈婆子却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一生下来就克父克母,现在回来还想抢宇哥儿的东西。你个杀千刀的,若是你在这个家里,迟早要把伯府祸害死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怎么就能让这个灾星害了一家人啊!啊!”
她又惨叫一声,捂住了嘴,有血从她指缝中流了出来,她的嘴被一颗石子打中了,疼得她呜呜叫着。
“聒噪。”云卿冷冷地横他一眼,又看向两个小厮:“你们若不动手,就和她一起下去。”
两人吓得一抖,他们看得清楚,这大少爷怕没有那么简单,他刚才出手狠辣利落,他们可挡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两人咬咬牙,朝着陈婆子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就把她往井里拖。
青红尖叫起来,“不行,少爷!不能这样!”
云卿皱眉,冷眼扫过去,“怎么了?”
青红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陈婆子是二少爷的奶妈,身契在夫人那里,您若是把她投了井,夫人怪罪起来,恐怕大少爷不好交代。”
她语气有些疾言厉色,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主子,而是比自己低级的奴仆。
云卿却不理她,只对平安喜乐说道:“还不快去。”
两人脚步一顿,加快脚步,来到井边,就要将陈婆子投进去。
陈婆子吓得大叫,也不顾手疼嘴巴疼,死死地抓住井沿,大声叫道:“少爷少爷,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少爷饶我一命啊!”
云卿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眼看着陈婆子就要被投进去,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要做什么!”
云卿看过去,只见一个锦衣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穿藏蓝色绸缎圆领袍,上面绣着吉祥纹路,腰间一条銙带,上面缀着玉石。
他与自己相貌十分相似,同样的英俊不凡,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些煞气,莫名让人不喜。
“放开她!”他怒喝一声,一脚踹到喜乐的膝弯,喜乐双腿一弯跪在地上,陈婆子的下巴磕在了井沿上,疼的她大叫一声。
孟长宇急忙把她接过来,放在了地上。陈婆子一看是他,再也不顾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下,大声嚎了起来,“二少爷,二少爷救命啊,他,他要杀了老奴啊!”
孟长宇抬起头,对云卿怒目而视。
云卿也低头看着他,微微皱眉,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
他与自己有七分相似,身姿挺拔却略显瘦弱,眉骨比他更加突出,生生破坏了那分俊美,显得凶气难掩,身上滞气也稍重,前途有碍。
孟长宇打量他片刻,怒道:“你是谁啊?敢在我伯府撒野!”
“你看了我的脸,还能不知道我是谁?”
孟长宇一愣。他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也听说过他在民间的传闻,本来以为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庄户人,就像他见过的那些小民一样,见到他这样的贵少爷,会畏缩得不敢说话,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沉稳大方,哪里像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泥腿子?
云卿也在上下打量他,忽然蹙眉问:“你明明一身武将天赋,为什么会去念书?”
孟长宇更加吃惊。他怎么知道的?
他其实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像他的父亲一样立马横刀。但是母亲却不愿意。她说武将粗鄙,想要往上爬,就只能用命去换,哪有文臣安稳?就算做一个小官,也能安稳度日,不用担心哪一天就会马革裹尸。
更何况,文官清贵,名声也好,以后找个千金小姐为妻,她此生也没有别的所求。
说着说着她就哭,说自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只有看着他陪在自己身边,她才能安心。
可是,自己真的不喜欢读书,只要一看到书,他就头晕,听夫子讲两句,他昏昏欲睡。那些经史子集,他完全无法理解,只能死记硬背,可是他记性不好,背了上句忘下句。
哪怕最后记下了,隔几天就忘光了。
所以他学得非常痛苦。
夫子也不喜欢他,说他是天资愚钝,其他学子也嘲笑他,说他榆木脑袋,明明是个泥腿子出身,却偏偏想要碰触文脉,简直是沐猴而冠、东施效颦。
他生气、愤怒,但也没有办法。他动过一次手,结果被夫子打了五十戒尺不说,还一状告到了伯府,他又被父亲打了二十个板子,半个月都没下床。
母亲?
总是说他是自己心头肉的陈氏只是哭泣,骂那些学子,骂他的夫子,之后说干脆他就别去了,就算是不念书,伯府难道还少了他的衣食不成?
但是被父亲拒绝了。
后来父亲亲自押着他去了学院,还当着他的面对夫子说,若是他犯错,随便打,打死都行。
听听,这是当爹的吗?
他把这话告诉了母亲,母亲又哭了一番,骂父亲不慈,还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心最重要。
于是,他不敢惹那被夫子捧在手心里的学子,但也懒得读书,上课时就发呆,下了学就招猫逗狗。
学院里和他差不多的学子也不是没有,他们很快玩在一起,成了盛京城里一群纨绔。
就连那童生,也是好不容易才考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