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竞技场内,属于胜利者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澎湃,最终又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了一片死寂的、仿佛被抽成真空的沉默地带。0:3的最终比分,如同三道被烧得通红、带着皮肉焦糊味的烙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冰帝人的灵魂最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青学阵营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对手们相拥庆祝时脸上洋溢的纯粹喜悦、以及那巨大电子记分牌上散发出的、刺眼到几乎令人晕眩的光芒……这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化作一帧帧无声的黑白默片,在败者的眼前缓慢而残忍地播放着,每一秒都在凌迟着他们仅存的尊严与骄傲。
冰帝的选手席,此刻已沦为一片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声音、色彩与生气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挫败感与无声的哀恸。
向日岳人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长凳上,将脸深深地埋进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毛巾里,瘦削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从毛巾的纤维缝隙中艰难地泄露出来。宍户亮背对着那片曾经挥洒汗水的赛场,双手死死地抓着身前的金属栏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冰冷坚硬的金属生生捏碎,以发泄那无处安放的愤怒与不甘。凤长太郎低垂着头,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日吉若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那曾经熊熊燃烧的“以下克上”的信念,仿佛在刚才那场惨败中被彻底击碎,碾落成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无措。就连一向沉默如山、情绪鲜有波动的桦地崇弘,那巨大的身影此刻也笼罩在一片沉重的、近乎凝固的悲伤氛围之中,仿佛一座即将倾颓的山峦。
忍足侑士独自站在人群的边缘,身上冰帝正选的队服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黏腻而冰凉的触感,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智与算计光芒的眼眸,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仿佛被掏空了一切的疲惫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让他几乎无法站稳的无力感。他输了。冰帝输了。他没能守住作为副部长的职责,没能兑现对同伴、对球队、更是对那个人的承诺,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丝一毫。那份沉重的失败感,如同冰冷的、密度极高的铅块,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每动一下都觉得无比艰难。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向身边那个人的方向,去面对那张此刻不知是何表情的脸。
迹部景吾,是最后一个离开监督席座位的。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崩溃或失态。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操控着电动轮椅,平稳地转过身,将正面朝向那片此刻充满了青学欢呼声的、属于胜利者的球场。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寒冰,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地扫过那些相拥庆祝的青学队员,扫过记分牌上那刺眼夺目的、昭示着耻辱的比分,最后,越过了喧嚣的人群,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空无一物,却又仿佛清晰地倒映着他一手建立、如今却在眼前轰然崩塌的整个帝国景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料中的暴怒,没有失败后的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甚至连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寻觅不到。仿佛刚刚结束的那场足以决定冰帝命运、惨烈到极点的败局,只是一场与他毫无关联的、光怪陆离的幻梦。然而,这种极致到诡异的平静,却比任何形式的歇斯底里都更加令人心悸,更加令人窒息。那是一种被抽走了所有温度、所有生气、所有希望的、死寂般的平静。仿佛他灵魂深处某种最为炽热、最为耀眼的核心,已经在刚才那场倾尽所有的战斗中,被彻底燃尽,焚为冰冷的余烬。
他随意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无意识的用力紧握,指关节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不自然的僵白,并且带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无声地泄露了这完美平静表象之下,正在压抑着何等惊涛骇浪般的剧烈情绪。
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斥责任何一个表现不佳的队员,也没有试图去安慰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部员。他甚至没有再看自己的队员们一眼。只是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像一尊被无情地遗弃在战火过后、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的、布满了细微裂痕却依旧不肯倒塌的古老王座。
这种绝对的、冰冷的沉默,如同最沉重、最坚固的枷锁,牢牢地勒在每一个冰帝正选的心头,让他们连呼吸都感到无比困难。
最终,迹部操控着轮椅,缓缓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滑向通往更衣室的球员通道。他的背影在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场地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孤寂,那始终挺得笔直、仿佛能撑起整个世界的脊梁,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倔强到极致、乃至有些悲壮的、不肯弯折的骄傲,在顽强地支撑着一具即将分崩离析的躯壳。
忍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却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下意识地迈出脚步,想要追上去,想要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苍白无力到极点的“对不起”。但就在这时,榊太郎教练那永远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清晰地响起,如同利剑般斩断了他所有的冲动:“忍足,组织大家整理好所有器材,准备返校。”
命令简洁而明确。忍足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在胸腔内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转过身,开始履行他作为副部长的职责。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指挥着那些如同失去灵魂般的队员们,收拾散落一地的球拍、毛巾、水瓶和各种杂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机械而麻木,仿佛他们正在进行的,不是简单的整理,而是一场为冰帝全国大赛征程举行的、无声的葬礼。
回程的大巴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密封的棺材内部。没有人开口说话,甚至连一声轻微的叹息都听不到,只有大巴引擎低沉而单调的轰鸣声,以及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城市光影。迹部独自一人坐在最前排靠窗的位置,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在他的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而坚硬的墙壁,将他与身后整个充斥着失败气息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忍足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目光自始至终都无法从那个孤寂得令人心疼的背影上移开。他敏锐地注意到,迹部偶尔会因为车辆的轻微颠簸而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左手会下意识地、迅速地按向左脚踝上那厚重的护具,那个细微而迅速的动作,像一根尖锐的针,反复地扎在忍足的心上。
他知道,迹部脚踝的伤势,远比他在赛场上表现出来的、以及他愿意承认的要严重得多。身体的剧痛,叠加精神上遭受的毁灭性重击……忍足几乎不敢去深入想象,迹部此刻正在独自承受着怎样一种炼狱般的煎熬。
大巴车最终缓缓停在了冰帝学园那宏伟、象征着荣耀与实力的校门口。队员们如同一个个失去了方向的游魂,默默地依次下车,他们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带着难以化解的失落,各自消散在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上。忍足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站在车门口,看着迹部被早已等候在旁的、穿着笔挺制服的管家和专业的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并护送进一辆低调而奢华的黑色轿车内。车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车内与车外两个世界。
轿车引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平稳地滑入东京傍晚繁忙的车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色里。
忍足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校门口,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汗湿后冰凉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失败的苦涩滋味、对迹部伤势和状态的深切担忧、以及一种巨大的、仿佛一切都失去意义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抬起头,望向冰帝学园那标志性的、在深蓝色夜幕下依旧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哥特式尖顶,第一次觉得,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强大的堡垒,此刻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冰冷、遥远,且令人心生隔阂。
接下来的几天,冰帝学园网球部被一种持续的低气压所笼罩。日常训练依旧照常进行,但往日那种锐意进取、舍我其谁的蓬勃朝气已经消失殆尽。队员们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榊教练布置的训练任务,眼神中缺少了往日的光彩与锐气,偶尔的交谈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迷茫。迹部景吾没有出现在部活室,也没有参与任何形式的训练。据榊教练透露的消息,是遵医嘱需要绝对的静养,以利于脚踝伤势的恢复。部里的大小事务暂时由忍足侑士和榊教练共同协商处理。
忍足努力地维持着部活的正常运转,处理着各种繁琐的事务,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缺少了迹部那根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整个网球部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了经验丰富的舵手的大船,在失败的浓雾和迷茫的暗礁中艰难地徘徊,找不到明确的前进方向。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处理部务和加倍严苛的个人训练中,试图用极度的身体疲惫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也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撑起这个在重创后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集体。
然而,在他心中始终萦绕不去、如同梦魇般的,是迹部离开竞技场时,那个死寂而孤寂的背影。那种混合着担忧、愧疚与某种难以名状的心疼的情绪,像坚韧的藤蔓一样日夜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安宁。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忍足终于无法再按捺内心的焦灼,他拨通了迹部家宅邸的专用电话。接电话的是那位永远彬彬有礼的管家,语气一如既往的谦恭周到,但给出的回答却滴水不漏,带着明显的距离感:“景吾少爷目前正在遵照医嘱进行静养,暂时不便见客。忍足少爷的关心与好意,我会如实向少爷转达。”
委婉,却异常坚定地拒绝。
忍足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规律而冷漠的忙音,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感。他明白,这必然是迹部本人的意思。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家伙,正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拒绝任何形式的探望与安慰,独自舔舐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他厌恶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是……被自己看到。
这种被明确地拒之门外的感觉,让忍足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心疼。他无法想象,迹部一个人待在那样空旷而寂静的宅邸里,面对着身体上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心灵上帝国崩塌的巨大创伤,会是怎样一番孤寂而痛苦的景象。
又过了两天,在一个周五的下午,部活训练结束后,忍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离开。他换下了被汗水浸湿的队服,穿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合身的深色休闲长裤,独自一人步行来到了学校附近一家以品味高雅著称的高级花店。他站在摆满各种鲜花、绿植,香气馥郁的花架前,犹豫徘徊了很长时间。最终,他没有选择那些常见的、象征安慰或同情的花朵,比如白色的百合或温柔的康乃馨,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小盆精心栽培的、绿意盎然且形态奇特的仙人掌。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白瓷盆,盆中一株通体碧绿、布满了细密而均匀的白色尖刺的仙人掌倔强地挺立着,它的形态有些奇异,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它那布满尖刺的顶端,竟然绽放着一朵极其娇艳、鹅黄色的、层层叠叠的小花,在那满身防卫的尖刺衬托下,这朵小花显得格外夺目,充满了矛盾而和谐的美感。
“这位客人,这株叫做‘帝冠’,”花店老板是一位气质和蔼、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看到忍足的目光,微笑着走上前来介绍道,“是一种非常顽强的植物,不需要太多的水分和照顾,即使在最严酷、最干旱的环境里,它也能努力地开出花来。”
忍足凝视着那株名为“帝冠”的仙人掌,看着那娇艳的花朵与尖锐的利刺共存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就这个吧,麻烦您帮我包起来。”他付了钱,从老妇人手中接过那个被细心包装好的小白瓷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走出了弥漫着花香的花店。
这一次,他没有再冒昧地前往迹部宅邸去碰壁,而是通过一些私下的渠道,打听到了迹部正在接受康复治疗的那家顶级私人医院的名称和具体的病房号。他直接乘车来到了医院。站在光洁如镜、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忍足看着手中那盆小小的、既带着拒人千里的尖刺又绽放着生命之花的植物,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是否恰当,是否会过于唐突,是否会再次激起迹部的反感,打破那层脆弱的平静。
但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他需要亲眼确认迹部的状况,需要让他知道,无论胜败,他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勇气,忍足走到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门牌上写着迹部名字的病房门前,抬起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一片寂静。忍足犹豫了一下,尝试着轻轻拧动门把手。门,并没有锁。
他稍稍用力,推开了病房的门。病房内部十分安静,宽敞而整洁,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傍晚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入室内,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柔和的光斑。迹部景吾并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丝质家居服,坐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他受伤的左腿平放在一个软垫上,脚踝处的护具依旧醒目。他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城市灯火,紫灰色的发丝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完美得如同雕塑,但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疲惫感,以及一种……深藏在眼底的落寞。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个深蓝色的、质感极佳的丝绒盒子。忍足一眼就认出,那正是那天在部活室,装着那枚荆棘玫瑰胸针的盒子。迹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盒子的光滑表面,眼神有些放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忍足的脚步放得很轻,但迹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看向门口,在看到来人是忍足侑士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掩饰的诧异还是从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
“……忍足?”迹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低哑,以及某种刚从小憩中醒来的慵懒,但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怒意,也没有立刻下达驱赶的命令。
“打扰了,部长。”忍足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沙发旁,将手中那盆小小的、用透明包装纸简单包裹的“帝冠”仙人掌,轻轻地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训练结束后路过一家花店,觉得这个……看起来还算符合你的美学。”他的语气尽量保持着自然和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顺手为之的随意。
迹部的目光从忍足脸上移开,落在那盆小小的仙人掌上。他的视线先是扫过那些密密麻麻、尖锐而整齐的白色利刺,然后定格在那朵在满身防卫中傲然绽放的、鹅黄色的娇艳花朵上。银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那株植物,仿佛在解读某种无声的密码。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却并不令人尴尬的寂静。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安静地交织在一起。
“坐吧。”过了好一会儿,迹部才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
忍足微微一怔,对于迹部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依言从善如流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的脚……伤势好些了吗?”忍足的目光落在迹部左脚踝那显眼的护具上,语气中带着真诚的关切。
“啊嗯,死不了。”迹部的回答依旧简练而带着他特有的冷淡,但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重新看向忍足,眼神中带着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意味,“部里这几天怎么样?”
“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榊教练根据大家目前的状态,制定了一套新的、侧重于基础巩固和心理调整的训练计划,大家……都在努力地适应和调整。”忍足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用部里那些琐碎的、尚且弥漫着失败阴霾的事务来烦扰迹部。
迹部几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那敏锐的洞察力似乎瞬间就看穿了忍足言语中的隐瞒,但他并没有追问下去。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片逐渐被夜色浸染的天空,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输了就是输了。找再多的借口,纠结再多的细节,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他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某种告诫。那种平静之下所蕴含的、直面失败的沉重与决绝,让忍足的心再次被揪紧。
“失败,本就是竞技体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忍足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声音沉稳而坚定,试图传递一种力量,“但冰帝的网球,它的精神和追求,绝不会因为一场比赛的失败就止步不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未来可以去争取。”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毫不回避地看向迹部,继续说道,“而且,部长你,也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你会带着比以往更加强大的姿态,重新站在球场上。”
迹部闻言,缓缓转过头,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对上了忍足的目光。此刻,忍足眼中没有往日的戏谑、慵懒或过度精明的算计,只有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近乎信仰般的坚定信念。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窜动,一种超越言语的、深刻的理解与交流,在这片洒满夕阳的寂静空间里悄然完成。
迹部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近乎自嘲般的弧度,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更强的姿态?哼……但愿如此吧。”他轻轻晃了晃手中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个,你上次忘了拿走。”
忍足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心脏猛地一跳,节奏瞬间乱了。他当然没有忘。那里面装着的,是迹部曾经近乎强行地别在他胸口、又在他情绪崩溃时亲手为他重新别上的……那枚荆棘与玫瑰交织的胸针。
“那是部长你的东西。”忍足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住内心骤然掀起的波澜,语气保持着平静。
“本大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迹部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傲慢,但他此刻看着忍足的眼神,却似乎与以往那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有些不同,里面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试探的意味,“还是说,你觉得它……经历了这场失败之后,已经不配再别在你身上了?”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忍足立刻明白了迹部话语中深藏的涵义。这枚胸针,早已不仅仅是一件精致的饰品,它更是一种象征,一种来自帝王的认可,甚至……是一种无声的、关于责任、信任与共同进退的契约。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失败之后,迹部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这份契约是否依然牢固,是否经得起挫折的考验。
忍足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站起身,走到迹部面前的沙发旁,微微躬身,伸出双手,以一种极其郑重的姿态,接过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盒盖,那枚由白金精心打造、荆棘缠绕着怒放玫瑰的胸针,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底上,在窗外透入的夕阳余晖中,闪烁着冷冽而坚定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拿起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指尖拂过那精心雕琢的、带着尖锐感的荆棘,以及那朵绽放的、线条柔美的玫瑰。然后,在迹部平静无波却深邃无比的注视下,他将这枚胸针,重新别在了自己白色衬衫的左边领口上,那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与虔诚。
“它一直很配。”忍足直起身,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迹部的视线,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会是。”
迹部看着忍足胸前那枚再次闪耀的荆棘玫瑰,看着忍足眼中那毫无杂质、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承诺的目光,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常年不化的坚冰,在夕阳的暖意与这炽热的信念共同作用下,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的言语交流。但一种崭新的、更加坚固、更加深刻的默契与信任,在这个洒满金色余晖的安静病房里,悄然建立,牢不可破。失败的阴影终将过去,而属于他们共同的征程,还远未到达终点。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代表着信念与希望的玫瑰,终将在淬炼后,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