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牙齿 第1章 冰牙齿

梁城的夏天烈日熔金，短视频浪潮席卷而来的时代，不知是谁把「一号线轻轨段能看到绝美落日」走漏了风声，列车一爬上地面，温寻对面坐着的一排人便对着她举起了手机。

准确来说是要拍她身后车窗外的落日。

那落日确实盛大，规划过早还带着年代痕迹的楼房在红橙色巨幕之下通体发灰，绚烂落日与衰败的街道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美学，就像温寻的人生，漂漂亮亮的氛围之下其实写尽衰落。

前阵子坐地铁回家时，温寻坐在另外一面静静地欣赏完了那场落日，内心其实没有产生多大的波澜，她当时刚刚被迫分手，正在为失去了一个金主男而发愁。

于是温寻今天选择背对着落日，免得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弄丢了饭票的悲惨之事，还有微信那头催促她汇款的讨债鬼。

“小姐，你可以往旁边坐一坐吗？”

对面某个戴眼镜的瘦长男人拿手指着温寻，还向着一旁扒拉了两下，试图让她不要坐在车窗之下，挡住他相机的取景。

温寻二郎腿一放，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此时列车也靠前进方向右侧站台停稳，她迈出车门的一瞬间，阴阳怪气地对着瘦长男人补了一句，“你才是小姐！”

她并不是非要撩架，只是她最近对「小姐」二字极其敏感。

本来能在上个月底稳稳拿下的富二代男，居然是个隐瞒婚史的二娃爹，温寻这辈子都忘不掉被原配大骂「坐台小姐」时的屈辱，还有被原配提着的KELLY包疯狂砸头后掉出的两本疫苗本把她震惊到失语的那个状态。

那杀千刀的狗东西，老婆一个人带着双胞胎去打疫苗的时候，他骗温寻家里非要给他介绍的离异带娃女老是给他发骚扰信息，她要是知道这王八犊子已婚才不会想着去捞他。

虽然捞男人是她的副业，但是她也是很有原则的在捞。

她微信小号里那么多富二代和精英男都是家里那个讨债鬼要钱的时候，被温寻拿来做临时提款机的。

小富的就发发嗲，约会时能收到一点转账或者牌子货，大富的她就欲拒还迎，钓着那些男人和她发展长期饭票关系，不过刚钓到兼职捞女生涯的第一个大富男，就被他老婆打了。

温寻想，自己不仅没有正财命，连偏财运都捞不到半点。

出了地铁站还要坐公交车才能到达温寻租住的小区，为了省钱，地铁首发站附近的房子对她来说最合适。

房租没有其他区贵，也确实是个配套设施做得不错的区域，而且梁城不大，这里到公司虽说要花四十分钟通勤，但也只是北上广的正常水平，温寻没那么娇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事。

为了帮妈妈还债，她其实过得蛮节省的，也得亏梁城是个南方城市，她才能在菜场一个土豆一个番茄一个甘蓝的买。

小区旁菜场的卖菜阿姨很喜欢她，总是说要让她嫁到自己家里来，对方每次都热情地给温寻塞点青椒或者送她一颗大白菜，热情到温寻总会和现在一样，不知道怎么把内心的恐惧和慌张压制下去，不知道怎么赔笑才能没那么尴尬。

今天又要给温寻塞黄瓜，温寻急得直摆手，“阿姨不用了，我吃不掉这些菜。”

“妹妹，你吃得太少了，太瘦了以后结婚会吃苦头的，女人还是要多养养肉，婆家都喜欢有肉的媳妇。”

救命，温寻真的受不了自己被点头之交盯上，被幻想成为他们谁家的儿媳，给谁家传宗接代。

她不是瞧不起卖菜的家庭，只是温寻一想到自己的出身居然要沦落到被菜商相中做儿媳做生育机器，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而且她估计，阿姨只是看上她漂亮又节省罢了，毕竟每次买菜就买那么点儿，一看这小姑娘就是过日子的人。

于是她尴尬地笑着，从阿姨手中接过夹带着小恩小惠的塑料袋，快步离开了菜场。

温寻真的觉得，虽然投胎是门技术活，但旧技术也有被取代的时候，不然为什么每次沈瑜兰在要钱的时候都要补一句，“囡囡，我们没有温家的富贵命，不要惦记温家的钱，不要去找爸爸。

就算她想找也根本找不到，恒越集团一把手温竺山岂是靠她一个私企小行政身份能联系上的人物？哪怕那个人是她亲爸，也根本不可能见到。

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母女俩就被那个不负责的研究生狠狠抛弃了，也就是温寻上了高中后，偶尔会有自称温家人的人上门送温暖。

那是温竺山的意思，也不过是拿钱堵人嘴罢了。

据说那几年，集团内部的其他势力通过私家侦探，调查出了温竺山有未婚私生女的事，想就此大做文章拿捏他。

所以温寻每次遇到卖菜阿姨，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割裂。

在她不了解的世界里，她是温家的私生女，也算是个富几代，有人会为了她在集团内部明争暗斗。

在她了解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妈妈创业失败欠下巨款，普通大学文科毕业找不到好工作，月薪四千五根本没法替妈妈还债，无奈只能捞偏门给妈妈当生活费帮她还钱，还要被卖菜阿姨相中接回家生孙子的小小打工妹罢了。

如果上高中的时候，温家的人不找上门来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许会活得舒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