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那晚之后,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沈墨言和江尽野之间,连最后那点维持表面和平的客套也消失殆尽。他们像两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在校园里沿着计算好的最优路径移动,完美避开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空节点。
保送推荐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除了过往成绩和竞赛奖项,一份由知名学者或专家撰写的推荐信,往往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消息灵通的人开始各显神通。
沈墨言的目标很明确。他通过父亲的关系(这是他极少动用的资源),联系上了A大物理系的泰斗韩院士。韩院士早年曾受教于沈墨言的祖父,对这位故人之后在学术上表现出的天赋早有耳闻。一份重量级的推荐信,几乎是板上钉钉。
江尽野这边,似乎沉寂了许多。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所有的资本都来自于他自身耀眼却略显“出格”的才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份厚厚的、关于某个前沿物理构想的论述报告,以及一封他自己草拟的、语气狂放不羁的“自荐信”。他打算直接将这份材料,投递给B大以鼓励学生创新思维著称的李教授。
两条路径,泾渭分明。一条是规划好的康庄大道,一条是充满不确定性的独木险桥。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就在沈墨言准备动身前往A大,与韩院士进行预定的会面时,他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歉意。韩院士因突发心脏病住院,会面被迫取消,推荐信的事情,自然也无限期搁置。
这个消息对沈墨言而言,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他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韩院士这封至关重要的推荐信之上。失去它,他在A大保送竞争的天平上,将瞬间失去最大的砝码。
他站在教学楼顶层的风口,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计划被打乱的失控感,以及一种深切的、源于骄傲受挫的愤怒,在他冰冷的躯壳下无声地燃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江尽野收到了B大李教授亲自回复的邮件。邮件很短,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江尽野同学:你的构想报告我已拜读,极具启发性,虽略显青涩,但潜力惊人。我已向招生组力荐。望保持独立思考之精神,不受桎梏。期待九月在B大与你相见。」
峰回路转。
一个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一个却收获了意想不到的青睐。
消息不知如何走漏,很快在年级里小范围传开。
“听说了吗?沈墨言那边好像掉链子了……” “江尽野这下稳了吧?李教授可是出了名的惜才……” “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些议论,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
当沈墨言从顶楼回到教室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混杂着同情、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座位,拿出习题集,开始演算,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尽野走进教室时,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志得意满。他看到了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松的沈墨言,也感受到了周围那种诡异的氛围。他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整个下午,两人都维持着这种死寂般的沉默。
放学时,人群散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正在值日、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的苏久。
江尽野站起身,背上书包,在经过沈墨言座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沈墨言,目光落在前方空无一人的黑板上,声音低沉地开口,像是不经意,又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挣扎:
“李教授……他认识韩院士。如果需要,我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可以请李教授帮忙牵线,或者至少,传递一些信息。这在常人看来,或许是雪中送炭。
但沈墨言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地刺向江尽野。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激,只有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不必。”他打断江尽野,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我的路,我自己会走。”
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江尽野的怜悯。这比失去推荐信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在沈墨言的逻辑里,接受对手的“帮助”,等同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无力,这是对他骄傲最彻底的践踏。
江尽野看着他眼中那毫不领情的冷硬,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教室。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难以言喻的烦躁。
苏久看着这一幕,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最优解?在绝对理性的数学世界里,或许存在。但在人心构筑的现实迷宫中,通往出口的路径,往往被骄傲、自尊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所堵塞。
沈墨言选择了维护骄傲,哪怕前路变得更加艰难。江尽野尝试伸出援手,却被冰冷的墙壁反弹回来。
他们都做出了在自己立场上的“最优解”,却也将彼此推得更远。
裂痕深处,那点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终究没能照亮这条越发崎岖的岔路。两条轨道,在命运的捉弄和自身的抉择下,偏离得越来越远。而保送之争的终点,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