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 第5章 田径场（4）

说时迟那时快，程溥阳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而后迅速转身，在他感觉到手肘关节被掰痛之前，把他身体扭转8,10，提溜后半截脚跟离地，而后稳稳降落。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迅雷不及掩耳。三秒后，林准终于反应过来，程溥阳的手指还攥在林准的手腕上。

“神经病！”

林准想挣脱，结果哆嗦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程溥阳手指的力度堪比手铐，锁得他手心冒汗，指间发绀——林准终于确信这家伙一身肌肉不是吃蛋白粉催出来的。

林准：“靠，松开！”

程溥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有些不妥，却又拧巴地不想表现在脸上。于是面无表情地松开他的手腕，语气也莫名生硬了不少：“回寝室歇会儿吧，记得把空调开到三十度……不是不能更高是因为寝室空调最高只有三十度。”

樱桃味汽水变成了盐白开。

说罢揽着老白的脖颈，隐没在攒动的人头深处。

林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想：校园大了啥奇葩都有。

却也只能拖着这件企鹅先森cosplay服往寝室走，半路上忽然看见一个扎着马尾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女生，拎着一中杯一大杯俩珍珠奶茶，一边朝这边儿跑一边回头吆喝：“老板钱付你啦！微信看下啊！我——”

“我”字没说完，差点和林准脑袋对开碰碰车。

这回林准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他遇见迎面飞弹干脆站着不动，毕竟谁先动谁背锅……何况飞弹姓罗名灿灿。

罗贝贝拥有猫科动物的反应速度，在他面前半步远的位置站稳了脚：“准星儿！你看见程溥阳那家伙没，啊？”

林准一愣，瞅瞅她手里的奶茶，表情僵住了。

罗贝贝：“准星儿，好准星儿，之前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不冷不热，不该对你冷眼相向，我错了我错了，你告诉我咱俩就当相逢一笑泯恩仇。”

林准：“……”

他这会儿没闲工夫斗嘴。

一甩濡湿透彻的刘海，大拇指尖戳向身后：“东操。”

刚刚林准还在心里偷着乐，想这回动作潇洒霸气、用词言简意赅，总算在罗贝贝这个眼神杀人不见血的家伙面前扳回一局，气场值风度值男神值通通满分。

如果没有身上这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企鹅先森cosplay服，估计这仨数字还得翻上三倍。

睁开眼，罗贝贝早凭空消失了。

自己空在宿舍园前马路牙子上自我陶醉。

风和芝麻大小的雨点还在空气里弥漫着，闷热感终于招架不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舀去了大半儿。

林准感到周身一阵发冷，本能地加快了步伐。

他气喘吁吁爬上兰楼六层，习惯性一摸冲锋衣兜，没摸着钥匙，倒是摸着了程溥阳落在口袋里的鸭舌帽。

林准报复性地用帽檐把宿舍楼门敲得山响：“星哥皮皮元麻利开门，气死我了，长这么大没这么窝囊过。”

话音未落，宿舍门突然开了，林准一帽檐扑了个空，手臂顺势搭在了给他开门的雷冉星肩上。

雷冉星：“……”

空气里的尴尬凝固成胶。

雷学霸手里的笔还没来得及盖上帽，刚才林准敲门的时候，他还愤愤地咕哝一句“林准和寇宇这俩活宝还让不让人消停会儿”。

开门一看外面来了个穿着偌大外套的企鹅先森，嗓子里发出一声“嗬”，白皙的脸瞬间变青又变紫，虎躯一颤：“我勒个去，你咋的精神错乱了？”

林准微微抬颌，死皮耷拉眼嘴角向下吊着直视他的脸，表情仿佛在说：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

翻译成人话，叫“生无可恋”。

两人身高差不多，平视半分钟不算太累。

半分钟之后，雷冉星一巴掌按住自己肩头那只浑浑噩噩搭上来的胳膊，手指收紧，发着狠劲徐徐把它从自己肩膀上挪下来，嘴唇绷得看不见红色，末了像是宣读誓词一样用他开创的沈氏朗诵法，一字一顿：“你在这站着别动，乖，我回头拿手机咱俩合影留个念。”

雷冉星一转身，林准立刻满血复活：“得得得，玩笑归玩笑，你们俩倒是有闲空儿在这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知道今天操场上惨绝人寰的故事吗！”

“知道！”

魏真元一把接茬儿：“星哥你看。”

林准皱皱眉头，凑上前去一看，居然是自己刚才和雷冉星目光对峙的高清版上帝视角写真，还快照排了一长串，相册底边的滚条全是清一色的企鹅先森。

“拿来拿来，见不得人，”林准说着就要去抢魏真元的手机，“小爷我一世英名，迟早毁在你这儿子手里。”

皮皮元嘿嘿一笑，向后一退连滚带爬往床梯上蹿，边蹿边把手机使劲儿往枕头上丢：“星哥救命，星哥你见死不救，你不够意思……”

雷冉星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哼”，回到座位上继续翻书刷题，看都不看这俩顽皮猴子。

林准像个钻天猴似的一脚踏上三层台阶，“噗叽”把魏真元夹馅饼似的扑倒在床板上，抄起枕头往他脑门上扣：“还拍不拍了？嗯？还拍不拍了？”

结果手机没抢着，倒等来雷冉星“哇”地一声惊叫：“准星儿，你看班群里，这这这是你？”

这书虫难得摸起手机。

林准心里一毛。

魏真元趁机从枕头里钻出来，将近一周没洗的短发东一撮西一撮梳成了小辫儿：“真够意思啊准星儿！”

“你为毛对寇宇辣么好对我辣么狠，呜呜呜。”

魏真元：“人家不开心了，你来哄……”

“哄你你得叫声爹！”

林准衣服没换澡也没冲，洪水退潮似的跑回了自己地盘，攀上床梯而后指着魏真元的鼻子尖儿，俨然天神下凡大义凛然怒斥道：“皮皮元！我刚看你手相给你丫算了一卦，大凶，过几天皮肉苦头有你好吃！”

好不容易爬上床铺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没来得及解锁屏幕倒自动亮了，显示□□群聊消息已经99＋，前缀都是清一色的“老铁，六六六”。

那是他们临八六班的总群，不但班里二十五个人都在，还顺便请了上一届临八的直系学长学姐、临八新生辅导员老师蔡才欣，甚至还有老白三年的异地恋女友。

这位蒙面女侠顶着元老级□□原创像素头像，昵称叫做“@萌弟弟”，从暑假建群以来没吱过一声。

女侠人不在杭州，在哈尔滨——据说她和老白高一刚开学就扯白了关系，三年时间吵吵闹闹就这么过来了。

就这么过来了。

人会长大但时光不老。

群里总共七十来人，比班级人数翻了三番。

林准从头开始爬楼，结果发现自己的另一套360°全方位无死角连贯性满分的高清写真，赫然在目。

一张一张快速播放都能做一部逐帧动画。

从他憋一口气预备助跑开始，到起跳、脚底打滑、劈叉空翻、脸朝下落地、落地后侧翻，甚至还有一张怼脸拍摄，像素清晰到他鼻子左边新长的一个青春痘。

标准的程氏视角。

“啥啊星哥，”魏真元一瞅氛围不对，也跟着连滚带爬蹿下来，“我瞅瞅我瞅瞅。”

这一瞅不要紧，皮皮元负值笑点被戳了对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准星儿……”

这回林准懒得理会他。

林准戳中了那个发他写真集的家伙，对方昵称叫“@George”，顶着一张蝙蝠侠的水彩画作头像，个性签名只有一句“不是最棒的，但是最胖的”，空间显示上次更新是一年前。

他也把群名片改回昵称“@橙砸”，添加好友。

居然秒过，对面没有设置权限。

林准正思忖着要发句啥客套话激活小幸运苗苗，对方冷不丁先发来一句：“同xio你好鸭，欢迎来到小太阳的米奇妙妙屋。”

林准：“……程溥阳，你多大了？”

于是两人的对话的风格陡变，从现实生活中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变成了披着马甲的过家家模式——

@George：橙砸，请问你是蓝孩纸还是绿孩纸？

@橙砸：男生……这不是重点啊兄弟。

@George：哦是蓝孩纸呢，咋备注嘞？

@橙砸：你还是叫我橙砸我比较开心。

@George：橙砸橙砸，你一定是个特别可耐的小哥哥，请问我应该怎么了解一下你呢？很感兴趣～

这声叠词儿被林准的大脑转码器转化成了语音模式，想象一下一个一米八的肌肉男站在你面前，嗲着嗓音一口一个“橙砸”，你难道不心里发怵？

林准甚至怀疑程溥阳是不是天生有女装癖，专在社交软件上装萌妹子撩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男生——比如他？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添加好友时能看到对方的搜索方式，譬如他在班群里点击了他的头像，对面应该显示“查找方式：群组-老铁，六六六”。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疯卖傻？

@George：橙砸，橙砸还在嘛？

@橙砸：在，我是个破画画的。

林准心想告诉他也无妨，于是把自己在某个原创板绘APP的账号ID给了程溥阳：“十八线小画手，比例失调五官不正，跪求轻喷，要脸。”

程溥阳片刻没动静，约莫是欣赏他的作品去了。

从初中开始学日漫的林准，画技不赖，板绘鼠绘彩铅素描油彩虽然称不上样样精通，至少在同龄画师里算得上佼佼者——在APP里诸位大神的光芒下，他摸滚打爬两三年，积累了九百九十八位粉丝，成绩还算令人欣慰。

结果第九百九十九位粉丝在程溥阳下载同款APP的时候粉上了橙砸大大，程溥阳凑了一千整数。

@George：哇，橙砸好棒哦！爱了爱了！

@橙砸：蟹蟹小太阳，很开心！

对面发来一个猫咪表情包，还比了颗红心。

林准：“……他这人是吃可爱长恁大块头的？”

末了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在应届本科生群的备注还是真名，又赶忙冒辅导员之大不韪地换了马甲，而后盯着屏幕上自己那句“蟹蟹”看了很久，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心想：林准你说你还是爷们儿不？嗯？

林准坐在床沿上想了想，给对方备注为“第一印象高大上人见人爱的小太阳”。

程溥阳不是个例。林准就喜欢给大学同学长串儿备注，因为他觉得“备注长度和好感程度成正比”。

譬如寇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对床室友。这算是好感度很高的。

王白：能说爱笑还擅长清口相声的行政班班长王老板。这条好感度更高。

雷冉星：一个学霸。魏真元：大逗比皮皮元。

这算是没啥好感吗？不确定。林准看见这俩备注，想了想，就是想不出个词来形容魏真元，于是又放弃了。

改是这么改了，但充其量只是为了凑队形满足强迫症——林准咬着牙根儿心想——在程溥阳这儿，“好感”是不存在的，“备注长度和怨恨成正比”还差不多。

“干啥呢准星儿，”魏真元见林准坐在床边一会怒目圆睁一会呲牙咧嘴一会又笑逐颜开，不禁奇怪道，“看AV都没你脸变化快，赶明儿给你拍一套表情包，专门在班里用。”

林准抬起头，脸上笑意未褪，脑子里已经准备好了痛骂他一顿的词汇——于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喉咙里撞出火星，变成一句挤眉弄眼的“啊？哈！”

表情没收回来，操场的震天雷又响了。

这次不是检录处喇叭，是东操的校广播。

“下面公布男子3000米成绩：第一名，王白！用时9分15秒！该成绩刷新本校记录！”

雷冉星咋舌：“老白？”

魏真元接道：“开什么国际玩笑？”

林准和他俩仨周以来头一回观点一致，都认为成绩报告有误，王白那瞅上去BMI起码25打底的小胖墩儿就算插了翅膀装了火箭筒，也不可能拿下这个分数。

班群里一片哗然，而后炸开了锅。

最后清一色“老白威武”，人类本质暴露无遗。

林准一瞅来了兴致，也跟风发了句“老白威武”，然后眼看着消息被后继者很快刷了上去，心满意足地“嘿嘿”傻笑了好一阵儿。

来自程溥阳的消息不巧又冒了出来。

@George：橙砸橙砸，你后面有木有比赛项目呢？

林准刚想回个“无”，冷不防老白一通电话直接扯嗓子喊出来：“准星儿！明天晚上赵浴桶喊着咱哥几个去赶《刀剑神域》的首映，你小子去不？”

声音够大，从手机里喷出来在寝室兜了好几圈。

雷冉星和魏真元齐刷刷地望向林准，眼神玩味。

林准会意，反问道：“先甭说这，老白你三千米不仅夺冠还破了学校记录，可给咱医学院长足了脸，难道不该谈论谈论感想再bg一顿海底捞？”

老白啐了一口：“呸，说出去给人门牙都笑掉。”

宿舍里三个男孩子面面相觑，同时摇头。

“我要有那本事我直接考国家二级运动员，早飞北上广去了，还在这儿留着看法海压白娘子？”老白嗤笑一声，“程溥阳那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顶替我上阵，咋拦都拦不住。”

林准的差点儿从床梯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