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了长假在医院陪护你表弟,你姑父也要工作,可能暂时没精力照顾你,你去住宿的话,住宿的话,有老师同学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李青晚说得很艰难。
李漾愣了愣,又看了看李凯,才反应过来似的低下头。
李凯面无表情地把李漾装好的饭盒放进两个布袋里。
李漾知道这肯定是李凯的主意,从一开始李凯就不怎么乐意让他搬进这个家,但是碍于那会儿爷爷刚走,他不好表现得太不近人情。
他也能感觉得到李青晚现在很为难,他猜想李青晚肯定为他又跟李凯吵过,但因为李子扬刚出了事,她也心力交瘁。李青晚毕竟是李子扬的妈妈,他知道她有多疼爱李子扬。
李凯说他已经跟他班主任那边打过招呼了,现在才办住宿,班上男生没有多余的寝室了,但是可以安排他和别班的混寝。
“这也是为了你好,现在家里事儿多,影响学习。”李凯冠冕堂皇地说。
但李漾知道,他只是想借机把自己赶出去。
李漾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也能接受,只是在收拾自己房间里不多的东西的时候,还是会有点茫然。
为什么人人都有家,就他没有呢。
为什么大家都有父母亲人,就他是自己一个人呢。
“你要搬出去了。”周末收拾东西时,耳边突然出现周弦柱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时周弦柱倚着墙看着自己,他瞪大眼,又看向客厅:“你怎么进来的?”
周弦柱说:“门没关,我看没人就进来了。”
大门确实大开着,没见李凯人,可能出去抽烟了。
李漾下意识压低声音说:“你别被发现了。”
“不会。”
“你赶紧走吧,他待会儿就进来了,他要送我去学校。”李漾把衣服塞进行李箱里,起身,顿了顿,“我要去学校住宿了。”
周弦柱看着他:“你不想去,是吗。”
李漾静了一下,本想说不是,但又觉得如果在周弦柱面前也需要伪装,那未免也太累了,于是他点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贪心,尽管他对这里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也依旧想要一些在名义上可以称作他的家人的人。
“为什么有的人会一个家人都没有呢?”他问。
“有我呢,”周弦柱走来,把他拉进怀里,“李漾,我做你的家人。”
“我做你的家人,你也做我的家人,他们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们。”周弦柱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和他说。
李漾望着他幽黑的眸子,还是苦着脸推开了他。
这种孑然一身的孤独和苦闷,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开解的,周弦柱不明白。
他很忧愁,周弦柱看上去也很忧愁,很少见地蹙着眉。
“我想让你开心。”
李漾并不受用,伸手推他:“你先出去吧……”
外面传来了李凯的脚步声,同步传来的还有他的声音:“好了没啊,我待会儿还有事。”
“快快,躲一下,藏起来,窗帘窗帘……”
李凯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圈:“收拾什么那么久,还没好?”
李漾忙说:“好了好了。”
李凯晃晃手里的车钥匙:“那走吧,我忙得要死,没那么多时间。”
他提了李漾一只行李箱,李漾赶忙提上剩下的行李跟了上去,跨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垂地的窗帘扁扁平平,根本看不出里面有藏人。
李漾甚至有种感觉,就算掀开窗帘,周弦柱说不定也不在那里。
但他很快把这种猜想从脑海里甩走了,只是小声说:“待会儿车开走了你再下来,记得帮忙关好门。”
李漾坐上了李凯的车。
车子启动时,他回头往自己住了很久的那个房间的窗户看了一眼。
周弦柱站在窗口,目送他们远去。
“拉着个脸做什么?”李凯神色也没有多好看,“你姑姑给了你一大笔钱,生怕你饿着渴着,对你还不够好?你摆脸给谁看?”李青晚不在,他说话更不客气了。
李漾嗫嚅着说:“……我没有。”
李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车子到了男生宿舍楼下,李凯抬头望了一眼李漾宿舍所在的楼层:“我公司还有事,东西你自己搬不搬得动?”
李漾看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觉得自己就算说搬不动,他也不会帮自己搬的。他知道他在撒谎,周末李凯根本不用上班,只是晚上之后才去医院替李青晚下来,他没有揭穿他,也懒得抵抗了,轻声说搬得动。
“那行,那你自己搬吧,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扭头钻进了车子里。
宿舍楼前学生们来来去去,李漾背着书包,含着苦闷望着车屁股走远。
在车子即将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李漾似乎看到了车后座有人,但很快一眨眼又不见了,应该是错觉吧。
李漾自己把行李搬上楼。
幸好不太重,楼层也不高。宿舍是六人间,但现在只有三个人住,算上李漾就是四个人。其他人还没来,李漾也没有心情等在这里认识新的舍友,收拾好东西愣愣地坐了会儿之后就去教室了。
但一晚上也不太学得进去,下晚自习后他跑去小卖部买了一堆吃的,坐在外面的桌子上胡吃海喝,塞得肚子鼓鼓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
旁边的位置上有人放了桶泡面,他扭头一看,是刘元一和陈海。
“买这么多,这么饿吗?”刘元一看着桌上的零食。
李漾把桌上的卤蛋和火腿肠推过去:“吃不完了,给你们放泡面里吧。”
“这么好。”陈海倒完热水,把小卖部提供的热水瓶放桌底下。
他俩也没客气,说了声谢了就撕开泡进泡面里。
“自己一个人啊?”刘元一说。
李漾点点头。
“你们呢,周弦柱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李漾觉得自己是很自然地问出这句话,但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居然有点后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后悔。
周弦柱是有点奇怪,各方面的,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他不觉得他会是什么脏东西,活得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能有点什么怪事就怀疑人家不是人吧。所以随口问一嘴,多正常啊。
刘元一和陈海对视一眼,神色都有点奇怪。
刘元一干笑了一声:“嘿,李漾,你是在开玩笑吗?”
李漾也干笑一下:“什么……意思?”
陈海忍不住皱着眉说:“这玩笑不好笑,柱哥他都已经……”
“砰”。
放在桌下的热水瓶忽然爆了,滚烫的热水溅了刘元一和陈海一腿,打断了陈海还没说完的话。
“嘶……啊……”两个人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发出痛呼,李漾也坐旁边,但一点儿都没又热水溅到。
刘元一和陈海不止腿被烫了,热水瓶瓶胆爆了的碎片还扎进了他们的小腿里。
“我靠!我靠!”两个人痛呼不止。
这动静也惊动了小卖部里的老板和一些在外面吃东西的学生,众人纷纷涌过来,有让快点去冲凉水的,有让快点去校医室的,这个点校医室已经关门了,不过校医就住学校里,一个电话叫过来开门还是很快的。
李漾让到旁边,还没说完的话也不好问了,他有想帮忙扶他们去校医室,不过周围人多,轮不上他一个腿脚不便的。
小卖部门口乱成一团,乌泱泱的人又涌去了校医室。
李漾没跟上去,站在原地有点愕然。
正巧这时,他手机响了,是李青晚的电话,她打来问他李凯还在他这儿吗。
李漾收敛心神,回答说不在。
“噢,那他什么时候从你那走的?”李青晚问。
“大概六点多?”李漾想了想,问,“怎么了吗姑姑。”
“噢没什么,他还没有来换班,打电话也不接,我就问一下你,没事,你宿舍怎么样?”李青晚和他聊起他的新宿舍来,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吃喝不要省之类的就挂了电话。
李漾走在校园里,有点疑惑,李凯还没去医院和姑姑换班吗?难不成真去公司加班了?
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人,他扭头,发现周弦柱笑眯眯地走在他身边。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又吓一跳。
“回宿舍?我送你。”周弦柱笑眯眯地答非所问。
“刷新地图,送对象回寝室也是校园情侣经常会做的事情之一。”周弦柱说。
李漾想捂他的嘴,左右看看:“你小声点。”
捂嘴靠近他的时候,他秀气的鼻子皱了皱:“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周弦柱的笑容淡了点:“有吗?”
有啊。
李漾又抽抽鼻子。
汽油味儿。
李漾有点轻微晕车,对汽油味儿特别敏感。
在这之前,周弦柱身上一直都是一股冰冷的味道,像是冰块散发的寒气。
但他仔细闻闻,似乎又闻不到了。
周弦柱问:“你的宿舍怎么样,室友好相处吗?”
“就那样,我还没有见过室友呢。”李漾说。
“不好相处跟我说。”周弦柱说。
“不好相处你能怎么样,帮我出气?”
“嗯,帮你出气。”周弦柱笑着说。
李漾看着周弦柱英俊得宛如鬼魅的脸,笑了笑,他知道周弦柱没有说谎,更不是在敷衍,小时候他被村里的小孩欺负,他就没少替自己出头,那时候他身上时常有伤,一多半都是替自己打架打的。
“我走了。”他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对了,刚刚刘元一和陈海他们被热水瓶炸伤了,现在应该已经在校医室里了,你要去看看吗。”
周弦柱平静地说:“是吗,待会儿我过去看看。”
怎么这么平静,这家伙真是……好险,跟他谈恋爱的是自己,要是周弦柱为个别的什么人对他被热水瓶炸伤这件事反应平平,他恐怕真的会抓狂。
李漾走在宿舍走廊往下看,周弦柱依旧站在楼下望着他,直到他进了宿舍门,他朝他挥了挥手。
宿舍里有两个人已经回来了,两个都是八班的,还有个十九班的还没回来。
他跟他们打了招呼,互相交换了姓名,两个舍友看上去还挺好相处的。
宿舍统一关灯,时间一到整个宿舍就黑了下来。
李漾躺到陌生的床上,在黑暗中听着舍友的动静,不是很能习惯,眨着两只圆眼睛,硬挺挺地躺了很久,又想了想,摸出手机来给陈海发了条消息。
他和他俩很久之前就互相加了企鹅号,只是从来没有联系过。
“你的腿没事吧,严重吗?”
那边没回。
他想了想,又发了条:“在小卖部的时候,你本来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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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漾半天也没等到那边回消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不过第二天,他倒是又等来了李青晚的电话。
依旧还是问他昨天李凯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说什么,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李漾如实回答,但是疑惑更重了,难道李凯还没联系上?
“嗯,”李青晚语气里有着烦躁和担忧,“没来医院,也不在家,也没去上班,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真的说要回去加班?”
“嗯,他是那么说的。”李漾说。
“奇怪了。”李青晚喃喃。
李青晚的嘟囔令李漾也担忧起来:“要报警吗姑姑?”
“也就一天不见,报什么警,你好好上课,不用管这些。”李青晚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这之后李青晚还是报警了,因为连着三天都没有一丁点李凯的消息,李凯好像失踪了,哪里都找不着他人。
李漾作为最后一个接触过他的人,被叫去派出所做笔录。
李漾脑子里也什么杂念都没有了,被迫寄宿的苦闷、新生活的新奇、对陈海那天没说完的话的好奇、对周弦柱各种奇怪之处的不解……都变成“李凯到底去哪儿了”的疑惑和担忧。
其实主要是担忧李青晚,李青晚本来就因为李子阳的事情劳心费神,如果李凯再出事……
给他做笔录的警察是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问的问题都很常见,包括最后一次和李凯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什么穿着,李凯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很像电视剧里出现凶杀案之后警察的问话,李漾问:“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嗯,你姑姑来了吗?”
“啊?她还在医院。”
“我们在县道上找到了你姑父的车,不过车里没有人,车子已经采证完毕了,待会儿可以让她叫人拖回去了。”
李漾“啊”了一声,还真有进展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警员说,然后又看了看他,“你的伤完全好了吗?”
“啊?”李漾愣了愣。
“哦,你可能不记得我了,”那个警员说,“上次你出车祸,出警的也是我。”
“哦,哦哦。”原来还真的见过。李漾懵懵懂懂的,关于上次车祸,其实他记忆不是很完整,前后忘了个七七八八,就记得自己被车撞了。
警员说:“一会儿我带你去后院认车,对了,你朋友的爸妈也来了。”
“啊?”李漾又是一懵。
警员却已经自顾自站了起来,一边拿了钥匙一边说:“逃逸的肇事者有了点消息,他们过来确认的。”
李漾一边跟着他往后院走,一边懵逼中。
朋友的爸妈?肇事者?
他出车祸,他朋友的爸妈来干嘛?哪个朋友啊?
他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多,也就周弦柱、王强……
“喏,到了,”警员说,“就是这辆,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家的车,确认完签个字拍照认领一下。”
警员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过去,在院子中停着的一辆本田里里外外看了看。是李凯的车没错。
就是有一股很大的汽油味儿,像是油箱漏了,这股味道令他头晕目眩、似曾相识,前几天他才闻到过。
他打开车门,探头进去,在中控台上方看到了悬挂着的一枚熟悉的符包,已经破了一个洞,漏出里面也令他觉得很眼熟的黑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