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房龄四十年,老小区,一切都是旧的。
破旧的外墙、形同虚设的密码锁门、早已荒芜的游乐滑梯……
曲知夏跟在柳安潼身后,踩着杂草小路走进居民楼。
柳安潼住在顶楼。
六楼,刚好卡在建电梯标准之下。
铁门嘎吱一声响,声控灯随之亮起。
灰尘在空气里弥漫,曲知夏轻咳,看清来源是角落里的一堆纸壳。
一捆一捆,用红色塑料袋扎紧,挤满消防通道。
小区期间换过好几次物业。每次都以部分老头拒交物业费草草离场,今年街道居委会特意请来新物业。
临危上阵,新物业又敌不过年过半百的法抗老头,只能能拖就拖,敷衍了事是常态。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错开。
哒——
哒——
哒——
声控灯时明时灭,几只蚊蝇绕着灯泡飞。
柳安潼没骗她,灯确实坏了。
手机震动,显示季心溪来电。
曲知夏呼吸不稳,想靠墙休息,又嫌弃脏,干脆原地蹲下。
“干嘛?”
“你到家没啊?”季心溪语气隐隐透着激动,但还是照例关心好友。
“没有。”
“哦……你不是早走了吗?”
听到这话,曲知夏没忍住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柳安潼站在离她高一些的地方,脚尖一点一点去碰立杆,感受到她埋怨的目光,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我在扶老奶奶过马路。”曲知夏信口胡诌。
“你逗我玩呢,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谁家老太太这个点还不睡觉。”
“……所以你打电话干嘛?”
季心溪这才想起主线任务,笑容简直压抑不住,“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主唱吗?就今晚在台上的那个。”
曲知夏想了想。
红发,尖下巴,长得像个狐狸精。
“怎么了?”
“我刚刚上厕所,经过休息间,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曲知夏。”
柳安潼蓦地出声,把曲知夏吓了一跳。
手机啪嗒一下摔在地上,再拾起,屏幕显示免提。
“你旁边怎么有人呀?”季心溪像是嗅到了什么大八卦,兴奋劲都快冲破天际了。
“谁呀谁呀谁呀?曲知夏你太不厚道了,金屋藏娇也不告诉我!”
……
季心溪叽叽喳喳的动静回荡在楼梯间,曲知夏的脸由黑转青,由青转红,最后火辣辣的一片烧到耳朵根。
她手忙脚乱挂断电话。
“打扰到你了吗?”柳安潼轻飘飘地问。
“对!”曲知夏咬字很重,颇有种迁怒意味。她摸摸发烫的脸颊,试图扇风让温度下降。
“哦……”
柳安潼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自顾自翻找些什么。
“我找不到钥匙了。”
柳安潼走下几节台阶。
她比曲知夏高半个头,此时刚好是平视状态。
曲知夏又看见柳安潼的那双漂亮眼睛。
一眨、一眨。
“曲知夏,我找不到钥匙了。”
曲知夏第一次发现柳安潼居然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
她当她是保姆吗?还要帮忙找钥匙。
“曲知夏……”
叫魂似的。
“不许喊我名字!”曲知夏简直要烦死了,她就不应该这么好心。
“找不到钥匙关我什么事。”
曲知夏被踩中狗尾巴似的,语气硬邦邦。
柳安潼又不说话了,低头撩了一下耳边碎发。
“……你放哪了?”曲知夏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
柳安潼微微倾了一下身子,示意在左边。
……
近在咫尺,曲知夏表情认真,全神贯注地帮她找那并不存在的钥匙。
柳安潼轻轻弯了一下唇,无声无息地摘去将手腕上的套链,然后,找准角度。
窸窣——
悄然隐入曲知夏的口袋。
*
直到目睹曲知夏的身影渐渐从团变成一个小点,最终安全上车,柳安潼才收回目光。
司机发来消息:『接到了』
柳安潼回复:『麻烦把空调打高一点,谢谢。』
关掉屏幕,柳安潼眼底一片清明,全然不复刚刚无法自理的模样。
昏黄灯光摇摇欲坠,柳安潼独自走完剩下的台阶,拉开铁门。
房东老太原先自己住时和对门邻居闹过矛盾,都是些生活琐事。人老了,脾气轴,愈演愈烈,最后干脆买了扇铁门隔开,泾渭分明的三八线。
门口堆了几个快递,大概是前些天买的书。
柳安潼有洁癖,快递不进家,随手一勾拎到鞋柜放着,又指纹解锁开门。
鞋柜是房东老太请人打的,靠墙边的两层,占了公共区域,理应是不允许的,但或许是人的天性。
得寸进尺,尝到甜头就离不开。
冷冷瞥过一旁放置的瓷白圆坛,柳安潼伸手,将刻着名字的正面翻了个头。
……
接到孟可容电话时已是深夜。
那边显然已经结束了,隐约能听见叮铃哐啷收酒瓶的声音。
“啪嗒——”
火机擦响,孟可容含糊不清地说:“打算怎么谢我?”
柳安潼像是早有预料:“在浦宁区开分店的事……”
“啊?”孟可容没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孟可容收到一条短信。
柳安潼:『浦宁区分店初步选址.pdf』
去年年中,她约柳安潼去浦宁区的广福寺上香,一是去去失恋的晦气,二是求财。
孟可容抽了事业签,排队解签时,她撺掇柳安潼去试一卦爱情。
本以为会得到拒绝,后者却欣然同意。
“情丝暗系梦魂间,静待重逢月满弦。她日有缘重聚首,春风化雨共欢颜。”①
柳安潼一边揣摩签语,一边不着痕迹隔绝孟可容窥探的目光。
事后两人去附近餐厅吃饭。
洋房露台,风光无限好,俯视楼下川流不息,孟可容说了句玩笑话。
“以后就在这开一家分店。”
孟可容指向一处房价不菲的位置,说的跟真的似的:“以后我做大东家,你就做二东家。”
那时候的柳安潼正在回客户消息,闻言很给面子地看过去,然后冷漠道:“你租不起。”
孟可容野心很大,她知道急不得,很多时候也不太敢把目标摆在明面上。
借玩笑话说出口,即使做不到也不算失败。
孟可容草草看了几眼文件,图文并茂的长篇大论,空白处是熟悉的手写标注,柳安潼一贯的风格。
她眼眶发热。
和柳安潼交往这些年,她始终看不懂她。
柳安潼从不分享自己的生活,无论工作还是日常,难伴几次朋友间的deeptalk也是她主动挑起话题。
学生时期、童年、曾经……
旁人总是缺席她的喜怒哀乐,这是柳安潼故意为之的习惯。
柳安潼就像大雾天。
迷迷蒙蒙,氤氲着水汽,让人捉摸不透的坏天气。
大多数人会怪罪大雾影响出行,唯有某个天真烂漫到傻白甜会认真感叹“哇,仙境诶”。
孟可容吸了下鼻子,柳安潼不明所以。
“怎么了?”
孟可容没说话,瞄到最下边的一个金额,无语地笑了:“我们哪有这么多钱?”
“有。”
“柳安潼。”孟可容正色,她知晓她的性子,急忙阻拦:“你刚全款买了车,房租也到期了……你找到了新房子了吗?”
柳安潼敲打键盘的手一顿,“没有……”
“要不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不用。”柳安潼直言拒绝。
“谢谢你啊……”
孟可容还想煽情一下,被新消息打断。
柳安潼:『转账:500』
“干嘛?”
“猫粮。”
“那我替‘猫’谢谢你。”
孟可容有一搭没一搭汇报Violet Tide的财务状况,提到今天乐队演出反馈不错,酒水比平时提了两倍,社媒流量也不错,出了个爆款视频。
柳安潼静静听着,捕捉到某个关键词,突然道:“你打算复合吗?”
……
孟可容沉默一瞬,语气坚决立下flag。
“我不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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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