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知夏一动不动,曲知夏想哭。
她缓缓转身,假装听不见,试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曲知夏。”
柳安潼唤小狗一样喊她的名字,明明声音不大,却拖得曲知夏动弹不得。
“过来。”
曲知夏磨磨叽叽地挪过去。
走到柳安潼面前,柳安潼还没问她呢,曲知夏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驳:“我没有拍你。”
柳安潼撩了撩头发,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
嘴上说的“是吗?”,满脸却写着“你觉得我信吗?”
曲知夏抿了抿唇,内心无声尖叫,面上强装镇定:“真的呀……”
她不知道自己撒谎时眼睫毛总是眨得很快,而且。
柳安潼扫过她耳朵。
耳垂红了。
柳安潼偏了偏视线,示意曲知夏看,后者很听话地将目光追过去,然后,脸颊也红了。
曲知夏看着玻璃反射出的自己。
无声尖叫已经进化到给我一个可以灭掉世界的高音。
小斗篷小围巾,特意打理过的精致卷发,以及表情难堪的她自己。
一览无余,清晰可见。
这什么鬼设计啊!
“曲知夏。”
柳安潼似笑非笑:“你是笨蛋吗?”
曲知夏整个人快烧熟了,头一次这么心甘情愿被骂笨蛋。
“为什么拍我。”
曲知夏支支吾吾半天,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干脆一了百了:“好看。”
柳安潼不放过她:“什么好看?”
曲知夏不说话了,头埋进围巾里,呼吸禁锢方寸,气息都带着滚烫。
“曲知夏……”柳安潼不依不饶。
“你好看!”赶在柳安潼再一次喊她名字前,曲知夏闭上眼,破罐子破摔:“你好看你好看行了吧!”
柳安潼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嗯,音调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分不清是认可的意思还是生气的意思。
“谢谢。”
柳安潼礼貌拒绝:“但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
*
没让曲知夏尴尬太久,柳安潼轻飘飘地转移话题:“走吧。”
曲知夏还沉浸在“柳安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问你了你自说自话拒绝我什么呢”的迟钝中,闻言啊了一声。
“见谢钰。”
“哦。”
不对啊,怎么又是柳安潼和她两个人?
“小曼姐呢?”
柳安潼正在看张曼雅的消息,反问:“你很喜欢她?”
哪跟哪啊。
“她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
像是在进行谁更了解张曼雅的比赛,曲知夏倒豆子一般补充:“高中时谈的初恋,小曼姐给我看过照片,是个老师。”
柳安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分心回复张曼雅:你先忙你的事,有需要跟我提,曲知夏我来带。
……
柳安潼熟稔地领着曲知夏,走迷宫似的绕过一个又一个的琴房,最终停在一间较大的琴房门口。
两个人并肩站着,隔着一面很大的单面玻璃,除了谢钰,曲知夏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瘦瘦小小,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圆鸭蛋。
谢钰脸色臭得吓人,原本还是双手抱臂,转眼便对着谱子指指点点,嘴巴一张一合,脚尖点着节奏,应该是在唱谱。
小女孩保持下巴夹腮托的姿势,右手垂着,无言以对。
琴行隔音很好,曲知夏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从谢钰的表情和动作来看,她显然在发火。
“谢钰好凶哦。”
曲知夏对谢钰的印象就是高傲自大狂,从初见面时对她漫不经心的一瞥到沟通细节时全程只有小助理出面。
她先入为主觉得谢钰又在欺负人。
沉默片刻,柳安潼才说:“谢钰是她的资助人。”
或许艺术家们都有不甘世俗的共性,谢钰年幼学琴,包揽国内外大大小小一众奖项后,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
她谢绝同僚的上门慰问,也不再出门,终日思考人生的意义。
练琴、比赛、拿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人生就仅此而已吗?
谢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和她一起学过琴的女孩。
比她有天赋、比她努力、比她更爱小提琴。
也比她最先放弃。
午夜梦回的时候,谢钰常常想起她泪流满面地对她说,对不起谢钰,我不能和你一起参加比赛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拉小提琴了。
我家里人出车祸了,医疗费很贵,她们再也负担不起我学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谢钰,对不起,希望你能拿到冠军。
……
这也是柳安潼当初愿意接下工作室装修设计案的原因。
从理性考虑,项目周期长、难度大,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精力,她可以均等分给其她项目。
工作就是工作,不掺杂私人感情。
这是柳安潼一直以来准则。
但谢钰跟她说,我回国开设工作室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类女孩少一点。
让那类有天赋的、努力的、持之以恒却困顿于金钱、被囚于重复劳作的、放弃梦想的女孩,少一点。
艺术家高傲地仰起头,“你报价多少,给我一个数字。”
……
“曲知夏,你觉得做设计最重要的是什么?”
实习第一天,小曼姐也这么问过她,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好看。”颜控·曲知夏斩钉截铁,答案与先前相同。
柳安潼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太自我了,曲知夏。”
她声音放得很轻,不像在批评,是无奈的口吻,曲知夏反倒不生气。
“是以人为本,以客户需求为准。”
“这里。”柳安潼虚空点了一下单面玻璃。
没有造物主会不爱自己的缪斯,没有设计师会不爱自己的作品。
“你喜欢这里吗?”柳安潼问。
曲知夏很想嘴硬地说不喜欢,但被柳安潼那双漂亮眼睛这么注视着,她很难撒谎。
从心吧,曲知夏别开眼,轻轻点了下头,微乎其微的幅度。
“如果是你设计的话,一般吧,也就……嗯,不错。”
柳安潼低头,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像是闷笑,黑发掩住她的眼,也遮去其中的浅浅笑意。
“曲知夏,你撒谎的时候耳朵好红。”
*
随着谢钰收起琴谱,布置完作业,宣告这堂课的结束,小女孩重重吐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心情轻松。
怯生生地和谢钰说老师再见,刚走出琴房又撞上两个漂亮姐姐。
自以为小心翼翼实际很大胆地打量了两眼,小女孩礼貌道:“姐姐们好。”
曲知夏笑得很甜,“你好呀。”
柳安潼:“你好。”
目光移到小女孩琴包上的挂件,曲知夏微微一愣。
黄色符纸,上面印了红色佛像,中间写着“护身符”,左右两边各是“观音护佑”,四角分别是“平安”、“顺遂”、“消灾”、“延寿”。
很眼熟,如果曲知夏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广福寺出品。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是因为曲雁。
曲雁信佛信神、信观音信菩萨,信一切能给她带来福气财运的神。
或许是做生意人特有的迷信,信奉钱要流动起来的哲学,曲雁每成一笔单子,便会拿出一部分到寺庙,为的就是积德行善。
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曲知夏出生,在医生告诉曲雁孩子身体比不上其她孩子健硕时达到顶峰。
曲雁对曲知夏问心有愧。
怀曲知夏的时候,她正在做一个大项目,客户来自北方。收益丰厚是一码事,最重要的是如果做成,便可以通过这个客户就此打通人脉。
曲雁本可以在幕后指挥,却选择亲自上阵。
舟车劳顿加之大喜大悲,结果就是身体最先吃不消,进而导致曲知夏在娘胎里落了病因。
自此,直到曲知夏十一岁以前,家里就常出现这种物件。
平安符、护身符、十八籽……说夸张点,目光所及皆是,曲知夏都快被腌入味了。
听说广福寺最灵,曲雁就专供拜广福寺,她也不再在佛前苦求财运,而是虔诚跪拜,只求女儿健康平安。
过分迷信的转机在曲知夏十一岁。
不知道曲雁从哪听来的,积福积德要落到实处,寺庙烧烧香嘛人人都会的,佛怎么会只听见你的心声呢?
也不知道曲雁从哪搞来的路子,办了一个助学茶会。
更不知道曲雁是从哪个机构里找来的人,女女男男十几个,都是家庭困难的学生。
其实曲知夏脑海中关于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时间过去太久,小孩子的她也只专心于茶会上的甜点。
茶会罗里吧嗦的繁琐流程一大堆,等她坐回位置上时已几近尾声。
印象深刻的就是最后一个女生。
全场只有她没哭。
这种资助性质的茶会,其她人或多或少都带了点表演性质,或哽咽或流泪,或声泪俱下哭诉自己的无助。
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钱。
只有她。
安静的、脊背挺直的、沉默寡言地对着话筒说:“……今年统考我是临猗县的第一名。”
所以在曲雁笑吟吟问她,囡囡,你喜欢哪个姐姐呀?
曲知夏选择了她。
她当然要选最好的第一名。
时间过去太久了,曲知夏只能隐约记得她很高,长头发。
叫……什么来着?
无奖竞猜,这个沉迷寡言的第一名是谁^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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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