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编号:E9464】
【当地时间:夏季/97日下午9时42分(银河中央时:155日16时02分)】
【归属:驰峰资源回收公司/第七号废弃物处理星】
“轰——!”
“哐啷、哐——”
莹白的防护罩闪烁,映亮了一小片灰黄的夜空,满地金属垃圾被打得四处飞溅。
E9464星上唯一的学堂外,电磁枪蓄能、轰击,枪弹如雨,令硅铁塑料堆成的地面震颤着。
校长陈妙瑛咬紧牙关,额角青筋直冒,用精神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护罩。
学堂残存那扇的窗户,此刻正映照着防护罩外电磁枪蓄能刺目的蓝光。
在那片光晕边缘,几个穿着驰峰公司制服的巡查员身影清晰可见。
他们并未急于攻破防护罩,反而像是在欣赏着笼中的困兽。
“啧,陈老师,何必呢?”
一个光头大汉扛着电磁步枪,机械义肢不耐烦地敲打着防护罩,令光幕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就为了个破学堂,一群捡垃圾的小崽子,还有那个……”说着,他淫邪的目光扫向学堂深处,“漂亮废物?”
角落里,一个瘦削的身影背靠断裂的合金墙壁。坐得规规矩矩,却又一动不动。
他头颅低垂,尽管及肩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能看出那极其优越的美人骨相。
被陈妙瑛取名“阿音”的季眠夏就坐在那儿,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无论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还是那些恶毒的辱骂,都无法挑起他的反应。
“听说,那木头人在你这儿白吃白喝了十几年,还是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另一个瘦高的巡查员,故意拔高了嗓门嘲讽道。
“陈老师,你说你养这么个玩意儿,图什么?图他好看?”
巡查员间暴发出一阵哄笑。
“啧啧啧,那张脸……确实是可惜了咯!”
“诶,要不这样——”
瘦高巡查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下流,“陈老师,你把‘那东西’交出来,再把这漂亮娃娃打包给我们主管送去……”
“主管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追究之前的事儿了?这不比你现在死扛着强?!”
“放你妈的屁!人和东西我一个都不会交,你们死心吧!”陈妙瑛气得浑身发抖,手中防护罩的光芒都更盛了一瞬。
“哟,还护上了?”
光头和同伙对视一眼,随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陈妙瑛,你识相点儿就赶紧把我们要的都交出来!不然……”他将电磁步枪抵在防护罩上,脸上的横肉狰狞无比,眼神则死死黏在季眠夏身上,“老子就先杀了你,再把那小美人儿绑了献给主管!”
陈妙瑛面色煞白,巨大的精神力消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知道,一旦分心,这脆弱的防护屏障瞬间就会破碎。
“轰——!”
又接了一发光弹,陈妙瑛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光头放下过热的枪管,犹嫌不够,狞笑着上前一步,对季眠夏的方向吹了个流氓哨:“喂!听见没,木头美人儿!这可是你跨越阶级的机会,不比跟这穷酸女人捡垃圾强?”
“就是,同意了就吱个声儿啊?让哥几个听听你这小嗓子,是不是也跟脸蛋儿一样勾人?”
季眠夏依然垂着头,纹丝不动。
仿佛那些污秽的言语、那将他视为玩物的羞辱,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这“无视”彻底激怒了光头巡查,“妈的,给脸不要脸!”
他啐了一口,顾不上节约能源,眼中凶光毕露,“陈妙瑛,给老子把防护罩打开!你要继续这么不识抬举,可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嗡——”电磁步枪瞬间蓄满了能量。
刺目的光在枪口凝聚,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学堂内所有人的心脏!
“妙瑛老师!”学堂里的孩子急忙喊道。
年幼的孩子们再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发出绝望的哭声。
陈妙瑛已经不敢去想这一击下来的后果了,只全力向防护罩中注入精神力。
它只要在那毁灭性的一击下撑过去,哪怕再多撑一秒……求救信号已经送出去了,孩子们……孩子们总有活下来的可能!
就在那致命的光束即将咆哮而出,撕裂一切的瞬间——
角落里,那个一直如同精美瓷器般安静、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季眠夏低垂的头颅,缓慢地抬起了几度。
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小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紧接着,在那颈侧、耳后、乃至精致的下颌线边缘,一点、两点……无数点细密的、针尖大小的殷红,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点染,骤然浮现。
仿佛冰层之下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滚烫的熔岩在脆弱的躯壳里奔涌、冲撞!皮肤下纤细的毛细血管承受不住这狂暴力量的冲击,纷纷破裂。
鲜血迅速汇聚、蔓延,在季眠夏苍白如雪的皮肤上,勾勒出妖异而凄厉的纹路,如同一朵悄然盛放的红莲。
死亡之花,攀上了他那张秾丽的面庞。
与此同时。
一片如同水波般的莹白光芒,以季眠夏为中心无声扩散,瞬间将整个学堂轻柔地包裹其中。
所有的攻击在接触到那莹白的瞬间,皆如坠入这片光海的顽石,没激起半点浪花,便被尽数消弥。
但它化解攻击后,并没有退却,反而继续向前奔涌。
那温柔的流光在接触到敌人的瞬间,陡然变得刺眼夺目!
“呃——!”
光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为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被硬生生定住,一股恐怖的力量,直接侵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陈妙瑛看着面前这片杀敌于无形的光海,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
“阿音!停下!别做傻事!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季眠夏颈侧蔓延开来的可怕血痕,那是强行压榨识核、精神力反噬撕裂肉身的征兆。
多年前的一幕在眼前重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强行催动力量对此刻的阿音意味着什么……
燃尽灵魂的绝响、无言的自我毁灭。
然而,季眠夏却仿佛没有听见。
或者说,他听见了,但选择了无视。
在那朵妖异红莲的映衬下,他沾着血珠的、干裂苍白的唇,极其轻微地开合起来。
最初,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流摩擦声带产生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振动。
但渐渐地,一丝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旋律,开始蔓延:
“夜空……亮灿灿……”
“没有星、来……没有…月……”
【阴云蔽天,战火烧亮无光的夜。】
歌声破碎不成调,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挂上星星、挂上…月……”
【原谅我只能用人造灯光,在黑色的幕布上为你模拟我曾见过的星空。】
“噗通!”
那个曾对季眠夏言语下流的瘦高巡查员,脸上的淫邪和嘲弄凝固了。
他双眼瞪大,眼球充血凸出,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七窍之中缓缓溢出暗红的血液。
“呜……风儿、也…轻轻吹——”
【在这片焦土上等风来吧。
风过时,我会再次为你唱一曲家乡的歌谣。】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围在防护罩外、气焰嚣张的巡查员,如今被无形的镰刀收割,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生命气息在眨眼间断绝。
只有那个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光头,还僵立在原地,浑身剧烈颤抖,承受着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诡异的寂静在防护罩外蔓延。
而学堂内,孩童绝望的哭声,渐渐停歇了。
蜷缩在桌下的孩子们,茫然地抬起了泪痕斑驳的小脸。
他们听不太懂歌词中的意象,也完全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那破碎的旋律、并着丝丝缕缕的流光,却像一只温柔而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们因极度恐惧而痉挛的心脏。
可怕的噩梦被驱散,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宁,危险的气息在柔和的光与歌声中悄然散去。
孩子们本能地停止了哭泣,依偎在一起,懵懂地看着角落里那个浑身浴血、哼唱着歌谣的身影。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陈妙瑛的压力骤减,但她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彻骨的寒意和锥心的痛!
防护罩的光芒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
她听懂了阿音唱的什么。
在过去漫长的十几年里,季眠夏虽然无法说话、无法自如行动,但还是会无意识地哼唱出一些零星的曲调。
那些旋律,是陈妙瑛窥探他内心世界的窗口。
她能根据旋律的起伏、节奏的缓急,勉强分辨出他此刻是平静、是痛苦、是悲伤……还是……
像现在这样。
这破碎的歌谣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平静,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终于再一次唱出清晰的词句,却是……一次告别。
用最后的力量,为她、为孩子们清扫出一条生路。
——尽管代价是他自己。
“阿音……”陈妙瑛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季眠夏颈侧那朵刺目的血莲蔓延,看着他苍白皮肤下不断浮现的细小血点,看着他固执地歌唱。
细碎的光点围绕在他的身边,像是捉不住的萤火虫。
当最后一个音符也随风散去后。
季眠夏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
但他还是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让身体随着自己的意志行动。
“别哭、别哭呀……妙瑛姐。”
青年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这、不是还在……这儿呢……”
他要她别哭,可她的眼泪决了堤,怎么都止不住。
陈妙瑛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季眠夏的脸:
她的阿音,好不容易能重新正常说话,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季眠夏望着照顾了自己十数年的恩姐,很是自责。
他活了三世,按理来说不该让陈妙瑛背负这一切的。
季眠夏在二十岁时穿到这个世界,开启了第二世。
一步步从帝国最底层的矿星劳工、成为起义军统帅。他一手掀起反抗腐朽帝制的旗帜,直至最终死于那场恒星爆炸。
如今,是季眠夏的第三世。
无法言语、无法自如地控制躯体,像个活着的囚徒。
驰峰的畜生,教爱他的人们榨出骨血滋养那公司。
可叹他能做的,不过如此了……
“妙瑛,终端给我。”
季眠夏唇角努力上扬勾起一个笑容,想让眼前哭泣的人好受些,说出的话却让她更加恐慌。
陈妙瑛望着他,退了半步,连连摇头:“不,不行!”
“你有什么话、等好起来后慢慢说!”她掌心尽是赤色,弓着身子几乎要跪下去,像祈求一位神明一样祈求他。
“……对!我、我去给你拿药!”女校长涕泗横流,猛地起身要去翻医疗箱,却被季眠夏指尖一点羽毛般的力道按在原地。
“没用的。”
青年闷咳一声,颈上的“红莲”开得更盛了。
“妙瑛,你听我说——”
突然,一个毫无感情、如同机械合成般的声音打断了季眠夏。
合成音通过扩音器穿透屏障,回荡在死寂的学堂内:
“中央星特别调查组办案——”
“所有人,放弃抵抗!”
与此同时,季眠夏挣扎着咳出了一口艳色的血,身体向后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