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弹奏完一曲,向老太太致意,随后从容走下舞台。
他已经准备离开了,然而被老人家叫住,说,再陪她一会儿。
“如果您需要的话”
楚微很严格得守着自己温和善良的小天使人设。
然而他并不多话,既然已无心再办什么画展,那这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已不在乎了。
老太太也是无奈,她不过是听自家小顾的要求,把人留住罢了。
她位高居长惯了,不擅长主动找话题,楚微要是想聊,那就很会聊,可他这会儿不想。于是,片刻后,音乐声又响了起来。
楚微原本还能耐心陪着倾听,但时间久了,却有些受不了了。
这里的某种东西,或者是气味,或者是声音,让他有点难受。他还勉力坐着,但心跳却有着加快了。然后,是疼痛。
从胸腔正中心爆裂开来的、尖锐的挤压感。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用力拧绞。
渐渐的,空气好像变得粘稠了。他胸口仿佛压着无形的巨石,越来越沉,仿佛要将他按进冰冷的水底。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边缘泛起黑色的噪点。
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念头都被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所取代:会死。
“怎么回事,我应该还没有病得这么严重,我明明还不会……”
老太太发现了他的不对,急忙叫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楚微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竟然是要离开的模样。可他哪里走得脱,最后的意识里是老太太在大声召唤别人过来。
男主正在一帮或老或弱或丑的角色群里装逼,主打一个高深莫测,不苟言笑,一句话出口就能分析出大批商业信息。在座诸位,没人比他更年轻,没人比他更有钱,也没人比他更有才华。然后,在高贵优雅的氛围里,轻描淡写的说,“还真是会惹我生气啊。”
于是,在座也算是各个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开始胆战心惊,瑟瑟发抖,不动声色的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男主只是被告知了楚微的动向,和他的,作为。
真是好大胆子,明明住在他的别墅里,还能这样跟别人**。
他还是待他太温柔了,看来需要给他一些教训。
他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要让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张床是白睡的。
楚微定然会咬牙坚持,或者娇气的求饶,但他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已经耐心的等了这么久,但所有的绅士风度都是把人拆吃入腹的铺垫罢了。
他会用领带缠住那双胡来的手,用葡萄塞住那张恶劣的嘴,让他清楚自己当了金丝雀就得有金丝雀的觉悟。
然而他还没行动呢,第二个消息就到了。
这人忽然晕倒了,情况还很危急。
他吃了一惊,离开了这以奉承为戏码以装逼为核心以演戏为主线的聚会。
楚微在病房里休息,暂时不许人进去。
他在门外看到他,很瘦的一个人,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像是一截剥了皮的山药。
只是他远远没有看起来温和无害。他的周身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孤僻与多疑,那文弱而优雅的表象下,都是猜忌和风暴。看似一片湖,其实是一片海,海上反卷着永不停歇的风暴。可惜,这风暴没有什么杀伤力,最终只是折磨到他自己。
顾时凌站在门外点了一只烟,一点红红的火星在手的前方擎着。
他并不抽烟,他只是看着那细长的柱体燃烧。直到温度的灼热到了指尖,他才放下。
哦,对了,他原本有霸总标配,古巴雪茄,可楚微身子太娇气,一点异味儿都闻不得,他便就放弃了。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摩擦声,那位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了进来。
“看来你的小乖乖还没有醒?”
老太太的眸光是戏谑的。
乖?他吗?
顾时凌嘴角的笑容有点奇怪:大抵他又在长辈面前装乖了吧。
医生的检查报告已经在手机上可以查阅,仔细比对,跟以往的数据也没什么不同。那到底为什么会发病这么急。
楚微迟迟没有醒,他也迟迟没有讲话。
直到天色昏暗,月光从窗子里洒进来,一内一外两道身影都像泡在水里,显出冰冷而孤寂的模样。
老太太轻轻捻了捻手里的佛珠。
当初是她操纵张家换了孩子,是她把楚家夫妇逼到国外不敢回来,也是她重新夺回并支配楚家的产业,更是她多年来苦心孤诣重新恢复顾氏的荣光。
一切都在按照预料中的计划进行,如果真有什么意外,那大概就是小顾会喜欢这个病秧子吧。
在她看来,苏云苏大小姐是目前这个阶段,明面上最合适的人选。
但如今看来,这个规划显然不行了。
小顾……她原本以为自己捡到了宝,这是顾家天命不绝,他早慧早熟又是天生的权力动物,可后来亲自养着养出了感情,又觉得他冷心冷情的过分,这辈子只怕要孤独终老。
虽然她遭遇了背叛和不幸,可她还是希望小顾能够有人陪伴,有人一起度过这世间岁月。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偏偏是他,楚微——原本要赶出大宅的蝼蚁。
她原本要问为什么是他,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爱如何,不爱又如何,她当初精挑细选各方面都合心意的女婿,还不是背叛了她,搞起了三代还宗。
人生大梦一场,只活一次,有什么想要的,抓住便是了。
她叫医生过来略问几句,又叮嘱几句,便叫人带自己离开。
“随少爷的心意去,一切听他吩咐。”
临行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小顾,这一看让她愣住了。
小顾正透过病房的玻璃,打量室内的楚微,那眼神专注,痴迷,甚至有些贪婪。他趣味盎然,甚至超过了担忧不安这种正常情绪。
简直就像——小孩子透过玻璃罐子观察一只漂亮娇气的蝴蝶。
她脊背上忽然蹿升一股寒气,随后立即拍拍轮椅:走吧,快走。
她忽然庆幸楚微原本什么都没有,身份,地位,财富,名声都是虚无……很适合当一只被收藏的蝴蝶。
后半夜的时候,医生说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了。
庄园里的人也都散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走廊里风光明亮,仿佛白昼,他的衣服上闪亮的纽扣,手腕上的表盘时不时反光,映照着他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
床上的楚微…对方已经应该醒了,他看到薄薄的眼皮下,有眼珠在轻轻滑动。
装睡?不敢醒来面对自己?
精致的五官失去属于人的神色,便如同被层层保护起来的艺术品,冰冷又疏离。
可他又是顺从而柔软的,乖顺地任由人将他从柔软的布料中剥离,坦露出白皙脆弱的□□。
还装吗?
楚微睁开了眼睛,看看他,却没有做丝毫阻拦的动作。这当然不是默许,纯粹因为他在放空,那总是被长睫掩盖住的双眸此刻有些涣散,是刚刚恢复清醒,还没有回过神。
他好像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事到临头,却依然不愿意面对吗?
我的爱,让你这样排斥吗?
他的身体很瘦,能轻松圈住,手感并不算好,真被碰到时,还是怕的,雏鸟似的瑟缩。被吻到胸口时,细细得发抖。
可惜,他连挣扎都没有太大力气。
他知道楚微进了他的房间,他也知道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自己在房间装了摄像头,因为他知道楚微一定按捺不住,会进去闲逛。
他能看到,是因为他想让他看到。
楚微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看到的瞬间他就会明白。
那他后续的作为算什么,拒绝吗?那他可太高估自己了。他没有意识到,自打他住进楚家的那天起,他享有的一切:优越的生活条件,冷漠的家庭关系,奉承,轻视都是无法拒绝的。
他的爱,也一样。
可楚微的有趣就在于他从来不按照他的预设来回应,他是狡猾的,虚伪的,难以理解的。
自从他落水后,他对他的态度就更神奇了,是一种无声无形的、充满敌意的推搡。
他还在维持优雅和文弱的表象,但那皮相下是紧绷着的神经,无声的抗议。
仿佛透过他,观察整个世界,而他,还有藏在他身后的整个世界都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