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从未想过,以她天生惫懒的资质,此生竟然还有机会进入一国之权力中心工作。
即便她再三推拒,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但许大监还是固守“巫”言,不仅即日就亲自将她从教坊司捞到了绍安殿,还将她的工作安排在了巫连专办小朝会的议事堂里,更给她指了替巫连递奏本、端茶水的活计。
老天爷,她一个上课只会睡觉,上班只会摸鱼,就算在异世界需要做任务保命也只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何德何能为国朝第一话事人服务?
那不是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任人鱼肉吗?
甫一想到还不熟悉的宫规、记不清楚的礼制、不能再摸鱼的工作,林晚晚就觉得根本是系统和高阶指令串通来耍她,让她在这个异世界寸步难行,求活不成。
“还是让巫连把我杀了吧。”林晚晚自暴自弃,将从教坊司带来的小包袱一撂,就大大喇喇地躺倒在床上。
她已经被许广领至绍安殿围房,配了新的宿舍,就在离巫连歇息的寝殿以及议事的议事堂不远的地方。
稍后,她就得听候许大监的吩咐,去伺.候下朝归来的王。
她教坊司舞女的身份没换,但工作已经改成专伺巫连,成了专属摄政王殿下的女婢。
【你瞧瞧,万人奴一朝变成专属牛马,这四人间马上就换成了单间,膳食衣料也都上了档次,这不都是大好的事情吗?】系统软硬兼施,【可别说丧气话,再死一次,你可就真的死透了。】
【你忘记神魂分离的滋味了?忘记被巫连恰着命运咽喉的恐怖了?】
【瞧瞧现在,住上了大房子,成了高级牛马,还不用被巫连杀,天大的好运还不稳稳接住?】
原先在教坊司宿舍,林晚晚住的是四人间,床板死硬,通风不畅,恰逢当下七月酷暑,夜里蚊虫还多,她穿进这里后,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绍安殿这里的住宿条件就不同了,且不说地处风水宝地,常有东南风且宽敞明亮,单论这睡觉的床就要比教坊司的大两倍,软三倍。
林晚晚不自觉将脸埋到熏了香的被衾里。
又想起许大监方才所说,日后她只需在巫连散朝后到议事堂伺.候笔墨、端茶递水,等公务结束后,她就可随意安排。
也就是说,再不用早起练舞功,也不用轮值通宵倒夜。
这么一想,大多数的时候,她可以窝在围房睡懒觉,或是寻个机会吃个瓜磕个CP什么的。
这也太......舒服了吧......
“可你怎么知道,巫连他不会杀我了?”林晚晚还是狐疑。
一晚上三次围杀。
林晚晚不会觉得只是巧合,更不会觉得巫连是个虎头蛇尾之人。
他有必杀她的理由便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可为何他又忽然收手?可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林晚晚想不明白。
关于这一点,系统也没有头绪,但却很笃定:【他肯定不会杀你。】
系统说:【他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见你啐了他一口都没杀你,那......】
那必不会再杀你。
“稍等。”林晚晚打住系统后话,“你是说,他看见我吐他口沫了?”
林晚晚不可置信,立即否认,“不可能,我们离得那么远,他怎么可能看见?”
她当时怒火中烧又只顾埋头赶路,冲动之下做了不雅之假动作,但也没留意巫连的反应。
可依她对巫连的“了解”,她不觉得他会将唾弃他之人的性命留下。
所以,她觉得巫连一定没有看见她的不雅之举。
但巫连当时嫌弃抹脸的动作,系统却尽收眼底,了然于心——人拿的可是西洋镜,可一目千里。
系统并不打算同林晚晚死犟,而是道:【总之,他现在能留你性命,要么是大发慈悲,要么是觉得你有用,你何不顺了他的意思,规规矩矩地,指不定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呢?】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该凑合时是要凑合的。
林晚晚很快也说服了自己。
她抿抿唇,继而将被衾往头上一盖,又深深吸了一口贵族熏香的味道,放空......
——“小主若是好了,可快些出来,跟杂家去议事堂罢,殿下马上散朝了。”
林晚晚还没来得及谋定后事,许广的鸭嗓音又在外面响起。
是了,许大监是带她来认房洗漱更衣,好穿戴整齐了去前殿伺.候......
林晚晚回神,慌得连忙将被衾一掀,迅速取了新工衣换上,出了门。
*
绍安殿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并非金碧辉煌,亦无雕梁画栋,倒是更偏于古朴暗雅。
它紧依凝香宫,亦在帝王居所之旁,本是先皇为懿慈太后解其思乡之由而建,所以处处模仿幽城风采,与京都各处建设大相径庭,但更显北方的苍茫恢弘。
如今巫连入主京都,做了当权者,亦选此宫殿作为居所,大约同样是为寄托思念。
“殿下不喜吵嚷,待进了殿内,只需侍立在侧,磨墨续茶便可。”临近议事堂,许大监将林晚晚四处张望的视线唤回,又把伺.候的规矩说了一轮。
林晚晚一遍一遍地点头应是,但实际没听进去多少,因为许广说得实在太多。
什么墨九分黑、茶七分温、水三分续......
林晚晚听得头都大了。
她过了二十几年粗糙日子,哪里能领会皇宫贵胄的精致?
“恕小奴笨拙,回头若真弄错了,当如何是好?”她苦着张脸讨教许大监,巴巴的问:“殿下他会不会......”
林晚晚没把话说全,但小手已经抬起,几乎要做出那个刀横脖子的动作,但手至半空,在接收到许大监凌厉的目光后,她又讪讪将手放下,规规矩矩地合掌抱腹于前。
“殿下宽宏大量,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为难我等命苦的奴才。”许大监疾言厉色,再斜睨林晚晚一眼,才又将语调放作缓和,“那些规矩,若记不住,拿不准,就全听殿下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要自作聪明。”
“咱们做奴才的,只要牢记一个‘忠’字,再添一个‘顺’字,便可保得万全矣。”
林晚晚乖巧颔首,心里却在嘀咕许广说巫连从不滥杀无辜的话——难道浣溪宫里的人不无辜吗?就是活该要被送到高炉里烧成灰的吗?
但反驳归反驳,许广说的话林晚晚还是一一记到心里,反复背诵。
等终于抵达议事堂外,林晚晚的诚惶诚恐忽被内里破天震地的声音唬得荡然无存——
里头不知是谁操着一把北方口音,嗓门巨大:“连个军饷都凑不齐,要你何用?废物。”
接着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拔高了调去应:“北旱南涝,今年农事收成只怕不会好,哪来那么多粮?你们少吃点,能如何?”
朝臣们都是这么当着人主的面不留余地对骂的吗?
许广就管这叫做做“殿下不喜吵嚷”?
林晚晚惊讶地望向稍前她半步的许广。
但许广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习以为常一般,甚至没有犹疑,只把手一抬,就推开了虚掩的殿门。
而内里你来我往的驳斥亦并未因为新人入内而有所停歇——
“若是你无能筹粮,那就开国库放粮饷,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幽城将士的钱粮凑出来。”那北方口音健硕的身形被束缚在一身紫色官袍中,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所踪,几缕碎发横飞,仿若一头临发怒的大水牛。
而与他对仗之人则着一身绯色官服,身形单薄,面容枯槁,但花白的须髯也已乱飞,瞧得出来火气已不小,但却仍算克制地驳说:“你说得轻巧,为了些许军饷开国库放粮,那日后若粮食不足,京都百姓还管不管?另说,这国库中粮食亦为应急所储,岭南一带受灾的百姓还要不要救助?”
话末,这文官还大大地感慨:“所谓祸起萧墙之内,如若我等连百姓都顾不好,养兵千日又有何用?”
“养兵千日无用?”那武官真被踩着了尾,直跳起来,“养兵无用,十年前整个大夏就已被胡人铁蹄踏破,便是你也不可能安然坐在此处与我论道。”
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无果,下一息,便戟指于侧,几乎是要徒手将人拧了般吼去,“我看你这条命也不必留着了......”
——“石涛!”
忽而一声冷肃之声从高位落下,殿内倏就消了声,只余那位被唤作石涛的武官愤愤摆袖,怒而呼气之音。
闹掰了?
林晚晚半垂着首,左右乱瞟已经几乎背身而立的文武两位,余光忽而瞥见许广已离她超出三尺远。
她忙将视线收回,低头急急追上上峰的脚步,却不知殿内人的视线已经在她行进时都转到了她的身上。
石涛追随巫连十年,知主公身边从无女人,亦无女婢伺.候,眼下竟要来这么个水灵灵的江南女子,既惊讶又新奇。
至于与石涛并立的文官,户部尚书,孙立果,则除了惊讶就只剩惊讶了。
作为当前大夏朝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两朝元老,他如何认不出那位七年前被削了公主身份,贬入教坊司的大公主?
他眼睁睁看着林晚晚在许大监的指点下,为摄政王添了一杯茶,又取了墨砚来,开始添香......
摄政王是否知道那是先皇之血脉,他将大公主从教坊司舞女挪作了身边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竖耳兔头]有没有看客在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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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