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青山镇有一家富户,家里没儿子,就一个独生的女儿。爹娘视若珍宝,教她管家经商,延请名师教她诗书礼易。
少东家姓谢,名秋池。她少时聪慧,长大了更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兼之仁义温厚,不过二十出头岁的年纪便有儒商美名。
青山镇没人不喜欢她,包括那个外乡人。
苏勒是谢秋池在河边捡到的,年轻的东家蹲在河边看了他半天,好奇伸手扯了扯他蜷曲的发梢,刚好和勉强睁开眼的苏勒瞧了个对眼。
谢秋池飞快缩回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苏勒猛咳两声,俊脸一片惨白。
这女的谁啊,苏勒面无表情。
苏勒第一个月想跑,可是那女人武功很厉害,每次都能恰好路过他打算溜走的狗洞,然后半是高兴半是腼腆地指了指他的后背,
“你伤还没好。”
第二个月,苏勒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谢秋池再也没来看过他,她只是让管家给他送了两套衣服,送了一袋盘缠。
管家客气开口,
“少东家说庙小容不下大佛,只是尊驾心有怨气,难免伤及无辜,还请看在青洲谢氏的颜面上放过青山镇父老,另寻别处落脚吧。”
苏勒冷笑,他转身去街上买了一件浑身上下没两块布的衣服,囫囵往身上一套就去找谢秋池算账了。
谢秋池当时正在和掌柜们议事,忽然掌柜们不说话了,谢秋池回头,顿时呆在当场。
掌柜们都是人精,以为少东家不知道从哪弄来个西南美人,只是美人脾气爆还不懂规矩,穿成这样就来找人了。
谢秋池百口莫辩,她手指着苏勒小麦色精壮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苏勒以为她要拿子曰诗云来教训自己,不客气地往前走了一大步,谢秋池的手指差点戳到了他的胸肌上。
“我什么时候要害你们中原人?”
苏勒紧紧逼视着谢秋池,
“分明是你对我有偏见,装什么好人。”
苏勒的中原话说得不好,鼻音浓重还不太能分得清轻重,讲起话来别有缠绵认真的感觉。他褐色的眼睛明亮而富有生气,虽然语气很凶,但是眼神却干净清澈得要命,谢秋池避开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
“我看到你旧衣物里有一袋灯蛾蛊,误以为你要害人。”
谢秋池诚恳地盯着苏勒,
“对不起,我错了。”
苏勒的脸像烧起来了一样,他猛地退后一步,嘴里却不饶人,
“我让你在别人面前丢脸,也算扯平了。”
此后苏勒也不说走,也不说留,就有意无意地站在谢秋池旁边,无论什么场合,也无论什么时间。哪怕谢秋池要睡觉了,苏勒也要守在外间不肯离去。偶尔谢秋池睡不着觉,就披衣走到院外,顺手折一朵娇滴滴的鲜花插在身后之人的鬓发间,她眼神里闪过些许惊艳,转而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一半春休。”
苏勒听不懂,他只是沉默地把脸贴在谢秋池冰凉的掌心里。
月下人影成双,花树摇曳,风吹过柳梢也吹过春塘。
只是好景不长,有世家的旁支看中了谢秋池的品性才华,愿许少夫人的位置托付中馈,谢秋池拒绝了。
她说,“我有孕,不宜嫁作他人妇。”
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是平时的恩义不见了,美名也不见了,谢秋池就因为肚子里多了二两肉就被活生生剥去了除女子之外所有的身份,苏勒气得要杀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世家静默,这实在是奇耻大辱,倒是他们的少爷不在乎,他差人送来一碗堕胎药,
“一月之后,褚家自会来迎亲。”
那人还带来了许多地契单子和商铺文书,满满当当地装在木匣子里,“少爷说这是褚家在青州的产业,请谢姑娘过目。”
苏勒说,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谢秋池脸色发白,她有通天手段也没办法抛下家业父母离开青州讨生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在她手下讨生活的商人小贩因为得罪褚家而断了生计,他们之中有很多人三代都是跟着谢氏风风雨雨打拼过来的。
如果她走了,那这些人在青州就真没有活路了。
伙计为东家挣命,那东家也得为了伙计让步,这是谢氏的规矩。
谢秋池让人把苏勒弄晕了送走,“越远越好。”她最后看了一眼苏勒。
那碗堕胎药她没喝,一个月后坐上了花轿,吹吹打打嫁进了褚家。
“听说那位褚家少奶奶很有手腕,不到两个月就整治好了褚家的商铺,出入账漂亮,生意也红火。可惜了……”
可惜最后难产死了,是天命还是**不得而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青山镇将要成婚的姑娘会在婚前忽然失踪,回来之后就开始疯疯癫癫的,见人就笑,见火就扑,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有人说这是那位谢少东家的冤魂在报复当年在背后戳她脊梁骨的人,也有人说是谢秋池嫉妒新娘幸福美满才要生乱作恶。”
更夫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爹当年就是少东家手下的小伙计,少东家哪里是这种人,都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怕得不行传出来的鬼话而已。”
他抬头看向褚含章,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
“你来得太晚了……对了,你未婚妻叫什么?”
褚含章干脱口而出,那话就像光溜溜从脑子表面滑过去了似的,完全没经过任何沟壑,
“褚长青。”
斐时晴本来都转身准备走了,闻言一个踉跄栽地上。
什么玩意儿……斐时晴不敢深想,他们世家大族玩得真花。
更夫还挺惊讶的,褚家他只知道那一个,如果真是那个褚家的小姐……他上下审视着褚含章,别说,这人虽然病歪歪的,但长得的确好看,难怪能入了贵人的眼。
小白脸,他心里酸唧唧点评了一句。
“你要是真心找她,就去山神庙住三晚,记住,只能自己去,而且一定要打扮成女子的样子,最好穿红裙。”
斐时晴一边掸衣摆上的灰一边开口说:“你刚刚不是还讲救不回来吗?”
褚含章看到更夫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笑了下。
他顺手从地上捡起匕首,下一秒刀刃捅进了心窝,更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喉头“喀喀”冒着血沫。
他死死盯着褚含章,仿佛心有不甘,褚含章侧首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着斐时晴,“走了。”
斐时晴追了上去,
“你杀他干什么?”
褚含章拍了拍她的肩,
“灯蛾蛊。”
那个人一直在把他们往陈年旧事上引,但自始至终都没提过身上的蛊虫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知道这是乌苏族的东西,又偏偏不提苏勒和他的蛊虫去哪了。
“他讲了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让你去山神庙。”
“他想让我去山神庙。”
斐时晴和褚含章几乎是同时说出来了,褚含章终于停下了步伐,他停在一座酒楼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我是直接走进去,还是翻窗翻进去?”
这酒楼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本镇最大的青楼。褚含章本意只是想进去借件红色的衣裙,但斐时晴的眼光实在是太诡异了,褚含章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斐时晴微笑道:“我记得你会弹琵琶对吧?”
许多人都不知道昌乐王弹得一手好琵琶,不是褚含章不愿意炫耀,实在是他一出手就藏不住了——他当年为了刺探消息男扮女装,仅仅俩月就从籍籍无名的清倌人变成了风头无两的花魁娘子,靠的就是他那一手琵琶。
当年甚至有恩客为他一掷千金,他实在是怕露馅儿,拿到消息就连夜假死跑路了。听说那恩客对他情深义重,此后再也不去青楼听曲子了,气得老鸨天天在背后骂他是享不了福的痨病鬼。
褚含章面无表情,“不要。”
斐时晴笑容逐渐猖狂,一步一步紧逼了上去,“由不得你不要。”
……
后台舞娘急得不行,马上就要上场了,弹琵琶的娘子却不见了身影。忽然一个略微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咳……好姐姐,您看我成吗?”
舞娘抬头惊愕盯着面前这个身高八尺的“妹妹”,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谁挑进来的姑娘,垫垫脚尖都能把天撑破了。
斐时晴在角落里笑得浑身发颤,褚含章半弯下腿,让发丝遮挡在眼前,低眉顺眼地塞给舞娘一颗银锭,“好姐姐,求您给个机会。”
舞娘了然,楼里这种事情多得很,这丫头懂事,她自然愿意行个方便,她拿起架子略暼了眼褚含章,“你行吗?”
“姑娘”羞涩抿嘴,指下翻飞轮出一串清亮的音调,舞娘眉头展开,好苗子,不过她只是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去角落里吧,别惊着客人了。”
褚含章终于松了口气,他乖顺应下,抱着琵琶迈着小碎步,端端正正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舞娘神色有些复杂,别说,这姑娘鹤颈柳腰,眉眼秾丽精细,像是从工笔画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样,除了身高太吓人,其他都挑不出来毛病。
就是太高了……舞娘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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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谢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