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车上,陆铮越拿出之前的保温壶,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边。
谢恙接过,喝了几口,温热的水划过喉道,身体漫上阵阵暖意。
“我认领了祝好的遗体,带她去天葬了,也算是,完成心愿。”谢恙盯着水杯中平静的水波,“她的家里人,现在跟我住在下城区……”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上他的肩膀,陆铮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抱歉,两年前他们以信息素紊乱为由关了我,后来直接送我去了军队……”
谢恙摇了摇头:“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如果两年前你没有标记我,可能,我也死了。”
肩膀上的手紧了紧,身旁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恙回过头,与他对视上。
陆铮越的眼底翻涌着莫名的情绪,甚至似乎夹杂着幽幽的蓝光,薄唇紧抿。
他的脑袋里闪过曾经听到的八卦,陆家是帝国和联邦还未分裂时就存在的大家族,传闻中那时候的陆家人都带着蓝瞳基因,一直到现在血脉被稀释,只有寥寥几个长辈眼睛还有些许特征。
时间静静流淌,风卷着枯叶翻滚过车窗,发出一点碰撞的闷响。
良久,他才开口:“谢恙,你知道我曾经有严重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吗?”
谢恙微微一怔,随后“嗯”了一声。
“两年前标记你之后,我的症状减轻了很多。但是最近,好像又复发了,干扰到了我正常执行任务。”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所以,我们来做一个标记交易吧。”
“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提供金钱,帮助你搬到上城区落户,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场所都只对上城区户籍的人开放,比如租房、学校等等。”
谢恙垂着眼没有说话,从陆铮越的视角看去,他的身形挺直纤瘦,松松垮垮地套着不合身的外套,整个人像是包了层茧,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竟透着可怜的软。
陆铮越的目光掠过一丝暗光,很快隐去,声音沉了些:“祝好的事,我一直在调查。”
谢恙猛地抬头,眼里终于有了波澜。
“但是那些针剂的来源以及成分,超出了我的调查权限。”陆铮越放慢语速接着说,“这件事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些机密信息也只能由对应等级的人才能看到。级别越高,获取的权限越多。”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谢恙帮助他拿到升职称,他也拥有更高的调查权限。
车厢的静音做得很优秀,安静得像是一根针掉下来都清晰可闻。可能过了一分钟,又可能是十分钟,那一瞬间谢恙脑海里翻涌过许多画面。
祝好明媚的笑容突然转为青白色的面孔倒在血泊中,年幼的孩子扶着老人在黑暗中踉跄前行,以及无数次梦回,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恣意。
现在,这些统统被搬上了“谈判桌”。
良久,谢恙张了张口,声音干涩地说:“好,我答应你。”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需要钱,只要能落户。”
厢内凝滞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陆铮越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内心没有喜悦,只有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沉。
……
陆铮越的车停在圣罗斯门口,下车后,谢恙径直走向宿舍。
作为帝国顶尖的综合性学府,无数政治家、将领、商业巨擘与学术泰斗的摇篮,圣罗斯财大气粗,宿舍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双人间,设施工具齐全。
他是最后一个学年申请的宿舍,学院几乎没有多余的房间,最终把他插进了一间特殊的宿舍。
另一个房间里放着东西,却没人住。
洗漱一番,他看了会儿文献资料,见时间差不多了,躺到床上静静闭上眼,准备入睡。
大概是因为今天遇到了旧人,回想起了很多旧事,几乎不做梦的谢恙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
窗外的阳光温暖和煦,将空荡荡的教室照得一片明亮,温暖的风轻轻掠过一张张桌子,最后落在教室内唯一坐着的一个人脸上,如同抚摸一般扫过腮边的小痣,连带着鬓角的发丝随之扬起。
谢恙盯着自己手下的书,如梦初醒般突然抬起头。
空荡荡的教室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祝好呢?
他忘了自己上一秒在做什么,下意识站起身,走向教室外面。
走廊上,一个个衣着光鲜靓丽的学生从他身旁经过,落在谢恙身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直下水道的蛆虫。
谢恙顶着这些目光,愣愣地走向楼梯口。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平静的心突然充满怒火,这条走廊仍旧像如同没有尽头的迷宫,一眼望不到尽头。
慢慢的,谢恙开始大步向前跑,身侧一个个站着的学生冷眼旁观地看着,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一直坚持在跑,喉咙很干很渴,四肢仿佛被人打碎重组,酸胀感叫嚣着要脱离躯体。
终于吗,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
谢恙用尽全身力量,冲了进去。
白光后,一个穿着简朴的特招生抱膝蹲在地上,眼神无神地瞪着地板,双手放在嘴里不住地啃着指甲,道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祝好在哪?”谢恙攥住他的领口,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特招生的目光恍恍惚惚地落在他脸上,突然惊恐地大喊一声,眼泪鼻涕混合着鲜血在脸上糊成一片。
“我,我只是听他们说的做,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他们叫我骗祝好有特招生要被打死了,把她骗到迎新会上就好了,剩下的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在旁边看着!”
他哭得涕泗横流,背景闪动,有一瞬间像是出现在监狱里。
谢恙松开手,转头的一瞬间,面前出现了一道门。
喧闹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我就不信了,你一个劣等Omega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哥,这针剂真的管用吗?我怎么觉得她现在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可是我从酒吧拿到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没用,肯定是剂量还不够,再给她来一针。”
谢恙两只手撑在门上,用力向内推,这道薄薄的门却纹丝不动。
门内传来不停的调笑声,祝好凄厉的怒吼夹杂着混乱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谢恙全身上下都在发力,却如蚍蜉撼树,撼动不了一丝一毫。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耳洞,他的耳膜鼓胀,浑身血液一刻不停地激烈奔涌。他的心如同流淌的熔浆,淅淅沥沥地落了满地。
谢恙的喉结剧烈滚动,嘴巴拼命长大,反反复复做出口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门内似乎寂静了一瞬,一直紧锁的门轰然打开。
谢恙跌跌撞撞地冲向里面,见祝好被数双手压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管浅蓝色的液体被注射进祝好的身体,脑袋里嗡嗡作响。
“哟,又来一个,不过你来晚咯。”
“诶,大哥,这个特招生我认识他,新生里成绩最好的。”
里面的所有人都面目模糊,站在原地的身形就像是一头巨型野兽,张着腥臭的嘴随时都会冲上来撕扯碎肉。
面目模糊的人群围了上来:“还剩一剂,干脆玩玩这个Alpha。”
谢恙手脚软绵绵的像是不受控制,明明已经在用尽全力攥起拳头挥舞,最终狼狈地被压在祝好旁边。
祝好那双澄澈的双眼,此时布满红血丝,汗湿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嘴唇上全是她咬出来的带血的牙印。
看到谢恙,她似乎有一瞬清明,微微睁大眼:“谢……”
谢恙不受控制地颤抖,尖锐的针头刺进身体,冰凉的液体缓缓打入体内。
头顶上方的人声音嚣张:“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能让你瞬间变成发Q的畜牲,水能流上个一天一夜!”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沸水中,浑身上下烫得惊人,皮肤像是蒸熟的龙虾一样迅速变红。思绪和身体都在烈火中被燃烧、销毁,只剩下最原始的**在叫嚣着穿透皮囊。
模糊的视线中,他清晰地看到祝好抓在地上、崩裂的指甲,她控制不住地用脑袋疯狂撞击地面,一只手伸向颈后的腺体,抠得血流不止,满地的血痕,像是一簇簇的火苗,将人架在火上炙烤。
“啧,”有人语气不耐,“都打三针了,这omega反应怎么这么奇怪,她不就是个劣等o……诶,卧槽!”
谢恙突然暴起,踹开压制着自己的人,冲到祝好身边,将她扭曲痉挛的身体抱在怀里就要向外冲。
没走出两步,周围的人又围了上来,铺天盖地的混杂在一起的信息素如浪潮,瞬间将他们扑倒在地上。
“祝好,”谢恙紧紧搂着她,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跑,快点跑,好不好?”
“谢,恙,”祝好的喉间发出带着血气翻涌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我……”
祝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划弄,还没来得及分辨,他们的身体被人拉扯着分开。
身体的热度止不住地向上升高,后面发生的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
满地鲜红的血,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地面。
门口重新出现的亮光,陌生的顶A信息素出现,镇压住了全场。
他的身体被人捞起,背部紧贴在一副青涩但坚实的胸膛上,双膝跪倒在血泊中,注视着不远处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祝好。
颈后传来尖锐刺痛,他的眼睛被汗水蛰得发疼,世界像是一直在下连绵不绝的小雨。
“祝好……”
“其实我一直觉得天葬挺好的,”Omega坐在天台边缘,眼睛被太阳照得璀璨发亮,双腿闲适地前后摇晃,“我们在这个世界不自由,但他们是自由的生物,带着我们的一部分飞往天南地北,世界之大,无所不去、无所不至。”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等我老得啃不动肉了再想这个事吧。”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直接将手搭上谢恙的肩膀,“走了,吃饭去!”
阳光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谢恙在一阵暖意中缓缓睁开眼,光斑透过窗户落在脸上,将皮肤照得发亮。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发觉枕侧濡湿,面皮紧绷。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