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后,景珩正趴在桌上补觉,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她迷迷糊糊地掏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瞬间清醒了。
--wen:图书馆,来吗?
景珩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嘴角一下子咧到耳根。
她腾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在全班同学和讲台上老师的注视下,抓起书包就往后门冲。
“景珩!你干什么去?!”老师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老师我肚子疼!特别疼!去趟医务室!”
景珩头也不回地喊,声音里却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她穿过走廊,跑下楼梯,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温祉居然主动找她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温祉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作文素材和往年的竞赛范文。笔尖在笔记本上匀速移动,留下工整而锋利的字迹。
手机震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是景珩发来的消息。
--帅是我的代名词:图书馆哪个位置?
温祉打字回复。
--wen:三楼东区,靠窗。
--帅是我的代名词:马上到!
五分钟后,景珩出现在阅览室门口,单手拎着书包,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
她扫视一圈,看到温祉,大步走了过来。
“嗨~”
她在温祉对面的空位坐下,书包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动作带起一阵风。
温祉抬眼看她,没说话。
“怎么突然叫我过来?”
景珩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
“想我了?”
“老师让交流作文。”
温祉言简意赅,把面前一本素材书推过去。
“决赛题目可能会偏向议论文,这些是近年热点话题,你可以看看。”
景珩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眉头皱起来:“这么多字……看着就头疼。”
“那你别参加。”
“那不行。”
景珩立刻说。
“都进决赛了,不去多亏。”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皱巴巴的几张纸——是初赛作文的草稿。
“喏,我写的那篇。”她把纸递过去,“老唐说写得还行,你看看?”
温祉接过稿纸。
纸上的字迹算不上工整,有些地方还涂改过,但能看出书写者笔下有功夫,字形结构很完美,能看出来会写行楷。但是却看不出来一点行楷的规矩,却又是不规矩的风雅,笔锋带着一股劲儿。
把草稿上龙飞凤舞的风雅字体和文章内容结合起来,就感受到了令人震撼的视觉冲击。
题目:《边界》。
…
可我更着迷于那些模糊的、震颤的、正在生成或崩坏的边界。
譬如晨昏。
日与夜的交替从不遵循钟表的刻度。白昼不肯轻易死去,你看不见那条线,却分明置身于一场盛大的、温柔的过渡之中。
站在这混沌的暧昧里,你既属于今天,也属于明天。
…
温祉看完,沉默了几秒。
文章确实如刁伟所说,文笔出乎意料的精致,而且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劲儿,那种横冲直撞的、不服输的、带着笑意的勇气。
非常鲜明。
像她本人。
一切都游刃有余。
“怎么样?”
景珩凑近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能打几分?”
温祉把稿纸叠好,还给她:“六十分。”
“才及格?”
景珩瞪大眼睛。
“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啊!”
“论述深度不够,例子单一。”
“尤其是结构,议论文说白了就是八股,要的就是结构。”
温祉平静地列出缺点。
“优点是视角独特,文笔优美。”
景珩被她说得没脾气,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那怎么办?决赛我肯定写不过那些文科大佬。”
“看素材,练结构。”
温祉把自己刚才整理的笔记本推过去,“这些是基础框架。你的优势是想法特别,把想法装进合适的框架里,分数不会低。”
景珩接过笔记本。
温祉的字迹也有和她本人很反差的笔锋,锋利地划过白纸,和景珩那篇狂放的草稿相比,竟然看出一丝相似。
刚认识那会儿,景珩第一次见到温祉的字,也很出乎意料的说,我以为你的字会是那种很板正的。
景珩翻了几页,忽然笑了。
“笑什么?”温祉问。
“没什么。”景珩抬起头,看着她,“感觉回到了初中。”
温祉别开视线,看向窗外。
景珩看了会儿笔记本,忽然问:“你决赛准备写什么题材?”
温祉说,“看具体题目。”
“大概率是议论文吧。”
景珩转着笔,“如果题目还是《边界》,你会怎么写?”
温祉沉默了一会儿。
“可能会写认知的边界。”她说,“人如何被自己的知识、经验、偏见限制,又如何通过学习和思考突破这些限制。”
景珩撇了撇嘴,显得有些无奈。
“我肯定写不出来。”
“我不喜欢写议论。”
温祉嘴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那你喜欢写什么题材?”
“不知道。”
“嗯?”温祉有些疑问,下一刻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眼底闪过一丝认可的光亮。
景珩继续道。
“写东西嘛,不就是图个自在。”
“哪有什么题材不题材,不都是写完之后人给定义的吗?”
温祉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也是。”
“要是我,才不管什么分不分的,写的爽了再说。”
景珩道。
温祉的长睫挡住了眼底的思绪,没有回答。
景珩把笔记本合上。
“那这几天,我多来找你学习?”
“……随你。”
“好嘞!”
景珩心满意足地坐直身体,开始认真看温祉整理的资料。
虽然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还是头疼,但她看得很专注,偶尔还会用笔圈出不明白的地方,推到温祉面前问。
温祉每次都会停下手里的笔,简短地解释几句。
阳光继续移动,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长桌上,挨得很近。
*
晚自习放学铃响时,天已经全黑了。
景珩下午和温祉在图书馆待到晚饭时间,然后被她“赶”去上晚自习。整个晚自习她都在琢磨作文的事,破天荒地没睡觉,也没玩手机,对着温祉的笔记和作文素材皱了一晚上的眉。
下课铃一响,她如释重负,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
“珩姐,打球去啊!”陈皓宇在身后喊。
“去!”
景珩头也不回。
“老地方!”
夜晚的篮球场只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光线勉强够看清篮筐的轮廓。
已经有不少男生在那里了,拍球声、呼喊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景珩加入进去,很快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
白天那些文字、结构、论述深度全被抛到脑后。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篮球、篮筐、对手和队友。
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她在球场上奔跑、跳跃、传球、投篮,像一尾回到水里的鱼,自在又酣畅。
不知道打了多久,一轮结束,景珩扶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她直起身,随手撩起衣摆擦脸,视线无意间扫过球场边缘。
然后顿住了。
路灯昏暗的光线下,篮球架旁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马尾,校服穿得整整齐齐,书包单肩背着,安静地站在那里。
温祉。
景珩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人往前走了半步,从阴影里走出来。灯光照在她脸上,确实是温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景珩愣了两秒,随即笑了。
她把球扔给旁边的陈皓宇,大步朝那边走去。
“你怎么来了?”
她在温祉面前停下,呼吸还有些急促,身上散发着运动后的热气。
温祉看着她,语气平淡:“路过。”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可不路过这儿。”
景珩笑着拆穿。
温祉不说话。
“来看我打球?”景珩凑近一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算是。”
“什么叫算是?”
景珩笑得更开心了。
“大学霸也会说谎啊?”
温祉别开脸:“看完了,走了。”
“别啊。”
景珩伸手,轻轻拉住她的书包带子。
很轻,一触即放。
“刚来就走?”
温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球场上的灯光在景珩身后形成一圈光晕,她的脸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笑容清晰可见。
汗水把额前的头发打湿,几缕贴在皮肤上,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滚烫的生命力。
“打得还行。”
温祉忽然说。
“只是还行?”
景珩挑眉。
“嗯。”
“那怎么样才算好?”
温祉想了想:“赢了我再说。”
景珩愣了一秒,随即大笑起来。
笑声在夜色里传开,引得球场上的人都往这边看。
“行!”
她笑得停不下来。
“那你等着,我迟早赢你。”
温祉没再接话,转身要走。
“温祉。”景珩叫住她。
温祉回头。
夜色里,景珩的眼睛格外亮。
她看着温祉,很认真地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来。”
景珩说。
“也谢谢你下午帮我。”
温祉沉默了几秒。
“不用谢。”
她最终说。
“老师要求的。”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道路拐角。
陈皓宇抱着球走过来,用胳膊肘撞她:“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
“没什么。”
景珩收回视线,接过球。
“继续打。”
“大学霸真来看你打球啊?”
陈皓宇还是觉得稀奇。
“她不是应该回家刷题吗?”
“她乐意。”
景珩运了两下球,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下周作文竞赛决赛,帮我跟老唐请个假。”
“你真要去啊?”
“当然。”
景珩把球抛起来,又接住。
“都进决赛了,不去多亏。”
她说着,嘴角扬起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