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 第144章 第百四十四章 重阳登高

修士最闲逸的时光，莫过于起居有常、道法自然。每日观朝阳自东方升腾，暖煦天光漫洒周身，便教人恍然失神。无需劳形，不必费思，若说尚有牵挂，不过是下一顿的餐食罢了。待日影西斜，晚霞如朝晖般和煦，这太阳当真是天地至宝。纵使远隔穹苍，其光其暖洒落之时，仍能让人得获一股名为“温煦”的不竭之力。

钟楚意深觉此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太阳寿元几何，无人能测，唯知其寿远超修士、妖修等世间生灵。

她怔怔出神：修士问道，常言为求长生。这般长生，莫非便要如这太阳一般，恒驻天地、周行不殆？

……

朝升暮落，岁月倏忽。不过半月光景，便至九月初九重阳。

钟楚意早与数姐妹约好登高望远，共赏秋光。

另有一桩要事，却是李莲花的道途大事——她将与邻派玄器阁的复通真人结为道侣，共证仙途。

听闻先前东方师兄的生辰宴上，复通真人亦曾亲至。只是彼时钟楚意几人未曾识得，否则定要上前一睹真容。

风崖山南麓有一山，名曰姑瑶山。此山流传一古老传说：上古仙帝之女瑶姬陨于此地，芳魂化而为??草。此草所结之实，女子佩之，可增容色、得人青睐。

众女今日登临姑瑶山，正是为采摘??果而来。

一则欲赠予将结道侣的李莲花，为其添一份吉庆；二则亦是为己所求。

时维深秋，姑瑶山漫山金黄。

晨雾氤氲间，曦光穿林而过，漫洒山涧，一派明晃晃的暖意。这亮光转瞬即逝，待金乌高升、山影横斜，山涧便只剩飕飕凉意，清冽宜人。

众人行不多时，便寻得??草踪迹。

“快看那边！红得像燃起来的，定是??果旺处！”

李莲花眼尖，攥着绣山茶的帕子往前跑，对今日重阳登高兴致极浓。

众人望去，只见眼前果子殷红似血，小巧饱满，每枝悬四五枚，枝桠疏朗洁净。远观如成串蒲桃，却不似蒲桃垂坠，??草枝干坚韧挺拔，红果缀于枝上，宛若凝立的圆叶，莹润光亮，自生华彩。

“正是书上所载??果模样，我们找着了。”

李知缦提药篓快步跟上，素白指尖拂过半人高的??草，淡蓝灵光扫过枝干：“莫急，此草喜阴湿，根须旁多凝露，脚下滑得很。”

钟楚意帮彭月理了理被晨雾打湿的鬓发，笑着附和：“知缦说得是，莲花慢些。后日玄器阁来接你，若摔了，可要教复通真人笑我们风崖山仙子毛躁。”

李莲花脸颊微红，攥着的锦盒轻轻晃了晃——那是她为复通真人备的重阳符。“楚意你取笑我。”她眼波流转，望着眼前红果，“这??果比典籍里画的更艳，佩在身上，也不辜负瑶姬仙子的传说。”

“瑶姬仙子，便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此姑瑶山在南，巫山在北——喏，前处山阳之上，那高高矗立的玉女峰，果真像个少女一般。”

王婷婷并未动手采果，反倒立在悬壁老树枝头，身姿俏立，向北遥望巫山方向。

巫山与姑瑶山相邻，传说瑶姬陨前，一口芳血溅落姑瑶山，方才有了这??果。瑶姬仙子姿容绝世，性耽自由洒脱，更有对情爱至死不渝的奉献之心，历来为世间男子所倾慕追捧。

王婷婷话音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少女”二字咬得格外重。

众人闻言皆顿了手，抬眼望向十里外的巫山玉女峰，一时心思流转，暗自琢磨她这话里藏着的深意。

十里之距，金丹修士目力可及、清晰入目，筑基修士却难窥全貌，仅能辨个大概。

钟灵儿瞥了眼同是筑基修为的东方荷、张婷，见二人正凝神远眺，试图看清玉女峰真容。那峰峦确是少女轮廓，微微颔首，似戴冠冕，右手垂落膝前，神情缥缈，若沉思若遥望，那份低头的姿态，自蕴神性。

王婷婷的声音又传来，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瑶姬仙子未嫁而陨，却因一段痴情佳话传世。她对心上人忠贞不二，纵是那人薄情寡义、朝三暮四，也未曾改其初心，最终甘愿殉情。世间男子便奉她为巫山神女，不过是盼着能得偿朝云暮雨的风流念想罢了……”

这话入耳，众人脸色皆沉了沉，尤其是李莲花、王承玉几人，眉宇间已添了几分不悦。

后头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娇娇勾了勾唇，抬手以玉簪挑开挡路枝桠，声音突兀打破沉静：“此处果串最密，枝干粗壮，不易折损。”

她已攀上一丛??草，手中桃木剪泛着微光，剪尖轻触果柄，一枚红果便稳稳落入铺着软缎的竹篮，莹润果肉未沾半分绒毛。

众人回头望她，皆愣了愣。

钟楚意与彭月对视一眼，见几位姐妹不过瞥了王娇娇一瞬，仍带着愠色盯着枝头的王婷婷，便出声缓和：“娇娇的手法真是利落！”

钟楚意凑上前，学着她的样子去剪，却没控住力道，一枚红果滚落在地。她轻呼一声“呀”，弯腰指尖刚触到果实，便有一丝暖融融的灵气顺着指腹漫开。

“这果竟含灵韵。”钟楚意眸中闪过惊喜，将果实递与彭月，“你贴身戴着，或许比寻常配饰更有益处。”

只是李莲花几人，此刻早已无心摘果，眉宇间的郁色仍未散去。

最先开腔的是王承玉，她眉头一挑，语气带着几分冲劲：“王婷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婷婷回头睨她，鼻尖轻嗤一声：“我什么意思？自然是赞神女无情亦有情！”

“无情又有情？这倒新鲜，你且说个明白。”李莲花也按捺不住，轻声发问。

见她们剑拔弩张，钟楚意、彭月与钟灵儿悄悄退到一旁，一头雾水。

这边王娇娇已采了半篮红果，提着竹篮走到王承玉身侧，将篮子往前一推。

那边王婷婷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目光扫过李莲花，话却对着王承玉说：“神女无情，是因心上人移情别恋，她宁化石峰立于巫山，呼云唤雨，朝朝暮暮长眠于此，不恋尘缘！”

“神女有情，是她心头血化为此??果，言女子佩之可得心上人青睐——这是不改其志，为所爱奉献一切，故而又是无情！”

“可你，”王婷婷足尖一点，从枝头飘落在地，步步逼近，“纵使将这满篮??果都佩在身上，你心悦之人也未必肯看你一眼。偏偏你还与人暗通款曲，行那淫|乱之事，半分不及神女之情的纯粹，实在丢尽颜面！”

这话入耳，李莲花、张婷、东方荷脸色皆沉了沉，却见王婷婷与王娇娇一左一右，已将王承玉围在中间，显然是专门针对她，三人便都按兵不动，未曾上前。

王承玉见姐妹们都未近前，脸色初显难堪。她抬手一挥，将王娇娇递来的竹篮打翻在地，红果滚落满地。

“你们二人究竟安的什么心？”她对着王娇娇二人语气又急又厉，“我何敢与神女相较！倒是你们，想来也是倾慕神女、渴望良缘之辈，莫不是自己求不得心悦之人、盼不来半点欢心，便来迁怒于我？这是什么歪理！”

她说着看向周遭，眼眶微微泛红，盼着能得几分赞同。

李莲花率先开口，心思百转千回——她分明瞧出王婷婷、王娇娇二人是在借机嘲笑她们旧事，指尖悄悄攥紧了锦盒，指节泛白，心里又闷又难受，语气便带了几分正色：“的确，你们是你们，承玉是承玉。今日是我邀大家登高采果，图的是姐妹相聚、重阳吉庆，竟不知你们二人存着这般心思。”

她顿了顿，垂眸抿了抿唇，再抬眼时看了眼众人，委屈更上心头：“能来的都是打小便一同长大、最是要好的姐妹，本想借重阳佳节热闹一番，为何偏在我将要结为道侣之际，这般寻衅滋事？难道是耻笑我们儿女情长、男欢女爱不成？”

她这话直指此前的流言——师兄生辰宴前，她与王承玉、张婷、东方荷四人，曾被传与潘安安等人有暧昧纠葛，那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最后确实被证实属实。

此刻旧事重提，四人脸色齐齐沉了下来：王承玉脖颈涨红，死死咬着下唇；张婷悄悄攥紧衣袖，指腹将布料拧出褶皱；东方荷眉头紧蹙，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旁人；李莲花也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盒边缘。

几乎是同一瞬，四人又齐齐抬眼，并肩而立，形成了对峙王婷婷与王娇娇二人的局面，山间的气氛陡然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