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伽赶到的时候,紫穗正死死盯着地上那半截死掉的蛇尾任他连唤数声都闻所未闻。
诡异的气氛中,刑伽又才注意到对方额角细密的汗珠,谨慎地没有说话。
突然,刑伽迎上紫穗剧烈晃动的眸光,对方哑然道:“他方才那般出手,分明是在......”
杀鸡儆猴。
紫穗虽是法力微末的小仙,却生得妍丽无比又心思灵巧,深得众仙家青睐。在仙界,她所到之处无不被人拥簇、呵护,而此般第一次被人震慑,她惊恐、不解、难安,但更多的,是心中极具膨胀的不甘。
思及其中原由,她泫然若泣的面容回缓,在眼角眉梢凝成幽怨的恼恨。
“刑伽,”紫穗语气看似恢复平静,每出口一个字都如鲠在喉:“倘若仙尊解契,你说他会不会后悔今日所做所为?”
刑伽看到满地狼藉之时大概猜到发生何事,又看到昔日女仙变成眼下摸样暗自扼腕。
崔岭啊,崔岭,当真作孽。
你说你三百年前不声不响失踪一遭,如今现身怎搅乱诸般混水、惹得是非不断。
他掐指一算,算得紫穗并非崔岭命中情劫更觉糟心,只能面露尴尬地劝慰一番,意指像崔岭这般天地孕养的神明是天命注定的截然一身。
之所以对情劫之事一字不提,也归于注定无果。
见紫穗眉目缓和的他,正想感慨孺子可教,却见对方的眸光乍然一颓:“此话当真?”
刑伽轻咳一声又以自己洞悉星盘、可预知神明命数的神职做保。
“如此......也好。”
话音落下,之前还满脸不忿的女仙居然松了一口气。
兴许,之前的揣测皆因被怒火一时蒙蔽了头脑。
兴许,仙尊此举只是不满自己背后动作与窥探。
而眼下所能确信之事情便是——
她紫穗得不到的东西,区区凡人也妄想得到!
——
解决了凶兽,山梧重新回到试炼秘境。
实在太弱,堪比废物。
这是他对于昏迷中辛南烛的唯一评价。
山梧垂着眼皮,手上的动作倒不见停顿,只是在将少女托于双臂之上时,眉头明显皱了皱。
太轻了,仿若一片脆薄的雪花。
若这具便是自己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养出来的身体,简直暴殄天物。
而下一刻,辛南烛身上那些被划出的血痕、亦或从对方身上飘散过来的腥甜血契都让山梧在瞬间微微颤抖。
他固定住对方的手霎时收紧,觉得叫那头缠兽身首异处的死法有些过于轻巧。
怎想,这个想法刚从他脑海中闪过,山梧瞬间卸力——
将怀中之人摔于地上。
手上还残留那人的温度,山梧的眉间的皱痕越来越深,阴影越来越重,他胸口一窒后又猛地腾起尖锐的刺痛。
这便是受了血契影响吗?
山梧半阖的眼帘掩住万分憎恶,到底还是低估了此物。
而此紫穗先前的提议在他耳边复而响起:只要留着这凡人一口气在,即便活死人也可保不受这该死的血契牵绊。
未等他细思下去,地上之人指尖微微蜷缩,已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山梧垂眸睨着她颤抖的睫毛。
一息之间,扬袖并指间似有森冷的金芒闪烁其中——
那是某种神明被触怒之后,倾注神力施以一击前的前奏,携着极强的执念与决绝杀意。
辛南烛上一刻尚觉得自己深陷于无尽的泥沼中,只想在无尽的窒息与压抑中胡乱抓住能让自己挣脱之物,混乱中只觉身后悚然一凉,千钧之时竟从梦魇中惊醒,睁开了眼。
而那股侵袭全身的森冷杀意悄然退去,瞬息无踪。
好痛。
辛南烛记得自己最后只是被那不见身形的妖兽逼至角落,倒不知几时在背后留下伤处。
人没有大碍便好,她松了口气,虽不明白昨夜自己为何获救,却也知道此事另有端倪。
想必,此此入门试炼凶险异常。
只是.......
她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碎石堆,撩了撩眼皮,数般情绪在眼中翻涌、沉默,本就气血不足的两腮微微绷起。
隐藏身形的山梧没等来对方慌神的丑态,见辛南烛一直注视自己诈死之处,隐约猜到对方心中所想,心觉这一心攀附浮木的苔草终是失了最后一线希望。
鄙夷之外,促狭心起,他倒要看看眼前这只暴露出爪牙的幼兽究竟如何走出这片危险之地。
眨眼间,山梧已经演算出数种可能,无非是丧身兽嘴,亦或......攀附他人!
辛南烛没有来地汗毛竖起,只道是起了山风。
隐蔽在她身后的山梧呼吸一顿,目光黑沉沉地扫过少女那截脆弱而纤巧的后颈。
而他眼中的情绪却因为辛南烛接下来的动作骤然生变,滞停的心跳又乱一拍——
原以为就此离开的少女来到那片乱石堆中,徒手拨开那些嶙峋的石块。
山梧垂下眼睫,生平再次体会到事态未能朝向自己预料中发展的烦躁。
看着那人落在地上更加脏污的衣摆,他眼底轻微晃动的眸光被睫毛彻底遮掩。
徒手挖掘了不知多久,辛南烛体力耗尽,险些跌倒在乱石中。
她身上那些好不容易止血的伤痕再度洇出了血迹。
山梧束手旁观,反正那片碎石下空无一物,怎料原本背过身去的少女骤然回头。
这里荒山野岭再无旁物,那便只剩一个可能.....对方发觉自己了?
亦或是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存在,此般行径皆是在演?
男子的神情再度冷下来。
辛南烛眉梢一跳,笑自己过分疲惫以致于出现被人注视的幻觉。
她只是轻拍了一下身上的泥土,转身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是此间开始念念有词。
“原以为是一时戏言,未曾想真要替你收骨。”
“还好知道你姓名,也不至于在此地做了孤魂野鬼。”
辛南烛徒手挖了许久,仍不见尸身,只当那妖物凶悍异常。
她歇息时望着满地疮痍沉默良久,道:“即便人各有命,终是山梧你抵挡怪物当头一击,换来我今日苟延残喘。”
说到此处,少女的声音突然终止,而山梧短暂的怔愣后突然将对方此番种种划作惺惺作态。
他现在特别想即刻、马上现身告诉对方休要再自作多情。
此时的少女瘫坐于废石之上,面色惨白看似精疲力竭,仔细看去不难发现她眼底蔓延出骨血里难以磨灭的狠劲儿。
叫人清楚地感知到对方即便劫后余生,看似弱小无害、却始终野性难驯。
“山梧。”辛南烛用既轻的声音道:“倘若一朝我能侥幸得道,定替你手刃凶兽报仇雪恨。”
话一出口,她与隐身之人俱是愣住
罕有人迹的山林,再次沉寂许久。
而身为神明,亲耳听见孱弱凡人要替自己报仇雪恨的狂言显然比任何嘲讽或谩骂更具侮辱性。
即便那名为山梧的人仅为自己的化身。
至此,山梧眼中涌出令人胆颤的寒意与厌弃,寒星微亮的漆黑眼珠仿佛有种将天地万物凝结成冰的魄力。
辛南烛微一抬眼,触及到的便是男子绷得平直和略显青白的唇色。
她的呼吸微微发抖,唇齿几度开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山梧亦不明白自己为何现身,他被对方这样一瞬不瞬的凝视看得很是难受,正启唇想要这人收回视线,怎料对方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
“山梧,你是不是不信我方才说的话?”
男子眸光渐深,再度怀疑对方洞察到自己一直都在。
辛南烛话锋一转:“否则怎会以鬼魂之形现身?”
堂堂仙尊原是被当做了孤魂野鬼!
还是枉死那种。
山梧垂在身侧的指节僵了一瞬,他沉脸后几乎又要气笑。
偏此时,辛南烛脚下碎石滑动,瞬间身形不稳。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袭来,托住她的人面色冷峭、眼底冷锐不减。
人尽皆知鬼魂并无实体,更无法被人触碰。
山梧的语气不自知地刻薄起来:“见到我活着,你很失落?”
辛南烛感受到腰上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托着,力道不大,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从她的角度看去,山梧平凡的五官逆光下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而那双冷水般的眼眸又似藏着愠怒。
又那么刹那,辛南烛还不犹豫地得出定论——
但凡给不出满意的答案,此人便会撤回双手,任由自己重重摔下。
至此,辛南烛昏厥时零星的触感闪回,额角一跳,仿佛了悟到背脊的疼痛从何而来。
“.......”云层中的刑伽将地面上的一幕尽收眼底。
秘境中,一男一女互相冷眼僵持,而他手中星盘的异动却悄然解开谜底。
刑伽自始至终看得极为仔细。
崔岭第一次将女子抱起:星盘上,镇星只是受红鸾星影响多了一丝闪烁的红光而已。
眼下这般,那向来内敛的镇星剧烈嗡鸣、隐隐发烫。
那股灼灼烫意,顺着星盘甚至蔓延到他的指尖。
可他算卜从未出错.....那崔岭分明是天命孤星!
此般情形,少之又少,怪之又怪。
以致于让刑伽连连摇头,生出更隐秘的不安,和.....不详之感。
崔岭-好消息:老婆为我收尸
崔岭-坏消息:老婆把我鬼
谢谢收藏的宝宝~ 明天也会更新[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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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