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驰儿,光明正大地走过每一个营圈,身后跟着十位身着金黄色袄裙的婢女。这是帝后给她拨来的,只为今日驰儿满月,走到各处收些薄礼。
这是当面的和田玉镯、金银项圈、玛瑙拨浪鼓、紫玉皮靴。另外,还有三十座牛羊祭礼和各式珍品药材,已经送到都帐附近,为此专门建了两座毡房用来装满月礼。
流水的宝贝,看得万楚儿的眼睛都直了,不停地吞咽口水。
哪个将军刚递给驰儿一个叉形玉器,她转身插自己头发上;哪个姬妾罩了驰儿一身薄薄的金缕衣,她剥掉它,捂自己怀里。
转悠两圈回来,驰儿一身挂满绿松石、玛瑙、玻璃串,脸带黄金面具,颅戴雪雕、野鹿、河兽浮雕头冠,她满袖、满衣领塞得鼓鼓囊囊的都是宝贝。两个人加起来要一二百斤重了。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她倒了一大床的宝贝!把驰儿扒得那叫一个干净!她给他换尿布,都没有脱这么干净,慌得孤毛连忙揪起小毛毡给驰儿盖上。
别说,这些宝贝里面不少还是汉人工艺,好些个金砖上面有汉族官府的烙印。她捧着一个个银壶、光杯、丹霞衣、雪兽皮,倒在彩玉密珠间,激动地在上面打滚,又不禁咂舌。
以前她总觉得不管哪个公府富户藏宝贝,能偷到,就是她的能力。
可她现在觉得,要是能忽悠过来,让人心甘情愿的给她,这才是本事啊。
“唉,可惜了。”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斯影挽君。
早知道也带他去了,那些婢女拿东西太少了,太客套太虚伪了!要是斯影挽君那大高个子,说不定能再挂一身的珍珠、点翠首饰。
正想着他,他便来了。
她兴奋难掩,见他便扑通跪下:“殿下!”
他又喜又惊,慌得一把把她铲起来。
她指着一床的宝贝,道:“你把这些规整规整吧!”
斯影挽君往后一瞧,笑道:“好。”
收拾其间,他还误把一座金马的头磕在了地上,磕进去一个窑。
她正要抱驰儿去见帝后,回头一看,当即脱口骂道:“你怎么这么笨!”
斯影挽君一愣。
万楚儿也是一愣。
不知该如何找补时,斯影挽君三步走来,展开双臂,圈住她和驰儿,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万楚儿浑身僵硬、骂骂咧咧地往帝帐走。
到帝帐,又是一通热闹。当然,帝后还是记不住她名字。
只唤她:“哎,奶娘!”
奶一个头啊。
待她抱驰儿回来,趁他还没有颠睡着,便有意带他到大王营帐转了一圈。
她臂弯环抱幼主,沉默地注视这片被大火焚毁的营圈。
雪雕族营地面积极其宽阔,一眼望不到头。寝帐也是数之不尽,有千、万之数。所以,那些毁坏、死了主人的,都搁置在那里,不用,也不会整修。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抱着驰儿,向它俯身,便快速离去。
她把驰儿放回都帐,唤来奶娘,把孩子交给她,整了整衣服,闪出门。
“万楚儿,你去哪里?”
“我去散散步。”
“那我跟你一起。”
斯影挽君只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九雪王跟在他们后面。她有意走小道,不然谁也不愿意九王转悠到自己的领地。走了半刻钟,她又走回到大王营圈。
“殿下,我想自己进去看看,您别跟着了。”她皱了皱眉。
“我陪着你吧!”
万楚儿低头无语地翻了一下眼。自从上次在他帐内和他说了半天话,他便跟了她。以前还只是常常来转悠,现在恨不得住在她身边,尤其那天晚上,她脑子抽抽说什么“信他”,他就彻底跟死了她。
她忍耐了一下,仰起脸,认真地说:“我想一个人。”
“不!”斯影挽君道:“你一个人会伤心的,你在这里呆过,是不是也遭到了火灾,你还害怕吗?还是你想念大王妃了?”
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听话。”
他别开脸,不悦道:“不。”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她意识到不能再跟他废话了,赶紧低声道:“殿下,快让九雪王去山根那儿堵着!”
斯影挽君瞧万楚儿指的方向,隐约是一个库房,坍塌在情人山脚下。
万楚儿道:“瞧见没,那有一个门,让它堵在那里,别让人跑出去喽!”
斯影挽君见万楚儿神情紧绷,意识到大王营帐的事情并不简单,她是有意来这里的……难不成,有贼?!
他立刻挥手,下令九雪王。九雪王原地跳起,旋转展翅,像一团安静的黑风一般窜了出去。
万楚儿当即冲进大王王妃住的那座旧寝帐。第一遍来时,她就感觉不对劲,赶紧把小王子送回去,她再度赶来。应该还不晚。这里一片黑焦,她悄悄往里探,慢慢靠近寝殿侧后的兵法书柜。
它已经被烧的只剩一个黑石底座了。
斯影挽君轻轻跟着她。
他走近蹲下,摸了摸地上的木灰,看万楚儿。
万楚儿早看见这砖石上的脚印,还有底座被移动过的痕迹。她攥紧袖中的匕首,往下面指了一下,向斯影挽君甩了甩头。
斯影挽君马上双手用力扳移底座,万楚儿立刻收身,跳了进去。
刚刚落下,人还未站直,上面库咚砸下来一个庞然大物,把她砸了个眼冒金星。
真是笨蛋啊!
斯影挽君爬在地上,双手摸索着,包住她的手背,还用力捏了一下,似乎说:抱歉。
她一把把他的手拍掉。
不对,她的匕首呢!
她试图在黑黢黢的地面上摸刚才被斯影挽君撞掉的匕首。明明刚才的声音就落到了这里,就在她脚前面啊,怎么没有了?
摸索三下,她心里突然一亮,呼吸之间,随即闪躲在斯影挽君身后,与此同时,划开火柴。
一道银光刺来。
同时,有男子的大叫声响起,“啊啊啊!”有第三人握着万楚儿的匕首,刺向挡在万楚儿面前的斯影挽君,斯影挽君不防万楚儿突然照明,左臂被男人狠狠地划了一道。
万楚儿得意,自己闪出,用火柴引燃桌子上的残蜡,照亮地洞。斯影挽君徒手和持凶器的男子缠斗,她则在一旁寻找机会。
待斯影挽君被男子打到摔进床里,银蓝色的纱帐全部覆盖住他,命悬一线时,她举起一只木凳,甩了男子一脑瓜,男子踉跄两步,又满眼血丝地冲她扑来,她用木凳卡住袭来的匕首,踹了男人胸腹三脚,又一腿僵硬地卡向他的裆部,把他直愣愣地干倒在地。
趁斯影挽君还被纱帐纠缠,她趁机狠命地扇了几巴掌男子的脸,扇到他嘴出血。
她又抢回匕首,正要一刀克死他时,斯影挽君突然叫道:“放他一命!万楚儿,说不定他知道我大哥在哪儿!”
万楚儿叫道:“就他?尹林鄂,大王妃是不是你害死的!你说啊!是不是你放的火,雪姬如何招惹你了!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斯影挽君从纱帐中挣脱起身,忙拉住万楚儿的手臂,道:“大嫂已经丧命,大哥还能靠他找回来,我们把他送到大帝那里解决吧!”
他大哥,又与她何干?
万楚儿站起身来,气不过事事平和的斯影挽君,却见他左臂上都是血,被自己坑惨了,长叹一声,跺了几脚,甩开他,自己往密道外走。
斯影挽君解开腰封,把半死不活的大王亲信尹林鄂从地上捞起来,从背后用腰封束缚住他的手臂,道:“走!”跟着万楚儿往密道口走。
他们把尹林鄂带到大帝面前。
全烈哈看着双手黑乎乎、两颊血掌印的尹林鄂。
尹林鄂趴伏于地,手使劲扣着毡垫,头拼命往羊毛缝里钻,嘴里哀怨地呼喊着:“大王,大王,你在哪啊?我找不到你了,我找不到你了……”
巴云屠手托下巴,阴沉道:“这么个肮脏人物还敢带回来,污了大帝的眼。”
“拉下去,极刑。”全烈哈道。
全烈哈端起一杯热姜茶,涮了涮口,侍婢捧来痰盂,他却侧脸喷在地上,又道:“切成肉酱,埋在深山,永远不许提他一字一句。你们都下去。”说完,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是。”众人惶惶而退,暗自惶恐:为何大帝如此厌恶尹林鄂?
是因为他终于相信大王子是真的死了?他的孩子只剩下五个了。已经死了五个了。
但是,曾经二王三王四王五王战死时,大帝一声未吭,只是激励将士继续拼杀、安抚众人为王子复仇,如今怎会扼杀颇有功劳、小有谋略的尹林鄂呢?
当所有人退出帝营后,噔一声,一枚猩红的六角宝石戒指被摔了出去,卡在棉帘缝中。
全烈哈鹰目瞪着它,怒气冲天。这枚红宝石戒是飞天陨石,极其珍贵,是他登上帝位的第五年,一次他帅兵悉力攻打雪灵族,使其重创,他的父皇从滢滢陨石里刨出宝石,制成一枚硕大的圆形戒指,亲自戴到他手上,称赞他:“无人可挡!唯神而已!”
后来讨伐汉族,无人可用之际,是托萨挺身而出,愿意承担重任,刚成亲便去远征。他慰藉大王妃雪姬,把这枚神戒命人雕刻成雪花棱样,赐予她。
然而,犬子无大才,空蛮力,南征勉强维持。一次汉人朝廷摸清我方军势,三省举兵围剿。他急急通令,务速速撤退,本还有一线生机,然而领军托萨不肯听旨,以致汉军主力赶来掩杀,三万大军生生折光了!尸骨都回不了家。
按律败军,必斩首将,以安战死的族人。帝后亦是含泪答应。可是,当他看见托萨跪在他面前,这才三十岁的孩子竟然苍白了一缕发,叫他如何不心疼,这可是他第一个孩子啊,他初为人父的欢欣喜悦,就是他带给他的啊。
于是,他布令:托萨大王乃为族人而出,饶其一命,来日再战。
没想到托萨还不服气,仍旧看不到是自己的原因,侍卫多次禀告他发威处刑下人的事儿。在他印象中,大儿子一向果断有勇,是粗中有细的人物。怎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暴躁了。
他一个人走到他寝帐外,知道大王妃正作陪帝后,大王子一个人在房内,便想再与他谈谈用兵之道。
不料,在帐外却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
“你错了没?!!”
“大王,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
“你忤逆我,你们都忤逆我,你们各个都以为自己能力超凡!!独我不行!!!”
“大王饶命啊,林鄂万死不敢!”
是托萨,和……尹林鄂?
怎么他们又在一起,可是商讨战术起了冲突,阿萨说的什么“忤逆”?
他揭开棉帘的缝隙,向里面看,没有人。
另一侧,
满地狼藉。剪子、头花,脱去的衣裤和鞋子从门口一路乱到了最里面。
两个下半身白花花的人……?!!!
他眼瞳急剧收缩,不敢置信,但是疯狂的声音已经在刺痛他耳膜。
尹林鄂被托萨抵在一个黑木柜上,叫道:“啊!!!大王!痛啊!”
“叫我大帝!大帝!不准跑!!”真正的忤逆之词从他亲生儿子口中说出,他一口急血就要喷涌而出,摇晃了两下,人快要站不住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尹林鄂眼睛斗鸡,鼻垂残液,口淌潺水,唇舌翻天,脖子成极度夸张的角度,折了过来。
“你是我救来的,是我抓来的!你就是我的!!我要你死你就死!!你不能忤逆我!!听到了没有!!!”托萨放肆吼道。
“是啊啊啊!!!”
只见,尹林鄂惨白的手指大张,指节痛苦弯曲。
而他的中指上,就戴着那枚象征王妃的六角雪花红宝石戒。
看到此幕,他便抚着额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后来,他暗中派亲信调查,探子陈述:“多番如此,皆是王妃不在时,畜牲带着宝石戒,闻声响,两人滚入地洞。”
他又给予托萨副将厚禄,副将回称:“大王自幼便与尹林鄂苟且,南征更甚。”
他向来厌恶男妓,总恶心他们不男不女,行事猥琐,不想自己……自己委以重任的大儿子竟然……唉,该死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