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抱着小王子,照例向大帝帝后请安,禀告王子的身体状况时,不想斯影挽君也被请来了。
明明她可以退下了,但见斯影挽君尴尬地站在里面,大帝、帝后、巴云屠、岭毒苍都在,她忍不住在外面抱着孩子多转悠几圈。
只听,帝帐内。
“儿臣斯影挽君,拜见大帝帝后。”
大帝道:“起来吧。”
帝后立马说:“大帝见过他无事了,让他回大牢吧。”
斯影挽君站立不语。
大帝温声道:“嗯,我们已经看过你无事了,此番多亏你出现救下六儿和十子,可不知你生长在大狱,如何学得一身本领,又如何有这样一座神雕。”
今日觐见大帝帝后,斯影挽君带着他的神雕,故此,帝后才没有呲牙咧嘴地把他轰走,只一个劲儿磨大帝。
斯影挽君抱拳朗声道:“父王母后,自孩儿出生,我与双亲相见不足三次,一直苦求舔犊情深,所以暗地里深造功夫,与深山处觅得绝世神雕,壮大我雪雕族落的威势。孩儿虽生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可心从来都向着地上的雪雕族。我知如今雪灵族势力又起,孩儿已经成人,愿意付出自己毕生,为雪雕族肝胆涂地!”
帝后斜愣着眼睛,冷笑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偷跑出去了!谁允许你出来的?你不怕再降灾给别人吗?哦,怪不得呢,近来我族一直坎坎坷坷,那些断尸是不是你干的!我大儿消失不见,和你有没有干系!我大王妃死,是不是你放的火!那个琵琶人是不是你叫来的!原来如此啊,统统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跑出来了!”
“帝后,这些统统与我无关,孩子只是修炼自己,从未有伤害他人的心肠。大哥不见,大嫂丧命,我也是在狱中得知!”
帝后火了:“你永生只能呆在牢狱,这是神的命令!你自己有诅咒,不知道吗?你生出来,就是害人的!你装什么糊涂!”
斯影挽君道:“这不是我的错,这是神的错!我从没有做错什么!一味听信巫蛊神言,这是无能,是自取灭亡!如果我生下来就是害人的,那孕育我的父王母后,你们有没有错?……”
还未说完,帝后已经疯狂大叫:“滚,滚!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讲话,就你有本事是吗?你没有错是吗?”一面吼,一面环视周围,有什么扔什么,将茶杯盘子一股脑灌到斯影挽君身上。
神雕见状,仰头厉声嘶叫,爪子不安地刨地,似乎马上要冲上去,扑咬帝后。
一切岌岌可危之际,大帝摆摆手,朝斯影挽君道:“你先下去,带着你的雕!让你来,不是让你和你母亲争吵的。”
万楚儿见斯影挽君出帐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看见她,便哆哆嗦嗦地走过来。
万楚儿抱紧孩子,正要跪安,他照旧托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用。
她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她刚才听得一清二楚,这是第一次见这个哭包这么有志气,说什么不是他的错,是神的错;听信诅咒,是无能,是自取灭亡。还能反驳,当着一屋子讨厌他的人,说生他的大帝帝后有错。
有趣。
这番言论真是恰中她心,她也最不信这些了。
他见她眼神关切,便安抚道:“我心里清楚,那些事原就与我无干,我一根毫毛还没有使呢,他们就激动成这样。”说着,还笑了笑。
笑得极其勉强。
她见他脸色苍白,估计心里也在害怕慌乱,如果有一个人能支持他的话……她突然很想对他说:做得好,别怀疑自己。
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与她何干,只面无表情地观察他。
不想眨眼间,斯影挽君话语已经变了,他突然道:“不!我有地方做的不对,我刚才不应该那样说。楚儿,我不应该那样说。弟弟还在呢,我作为哥哥,没有一点表率,这样和母后大肆争吵。”
万楚儿瞠目结舌间,他又进入帝帐了。
只见,斯影挽君扑通跪下,挺直腰板:“父王母后,孩儿刚才多有冒犯,我不应该这么和母后说话,我完全明白母后,母亲因为诞育我,被迫剖腹,损伤肌肤,落下病痛,不能再上战场驰骋。弟弟体弱多病也与我有关,孩儿刚才说自己没有错,实在对不起母亲拼命生下孩儿,孩儿叩求父王母后责罚!!”
万楚儿抱着孩子站在外面,看着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心情十分复杂,这个斯影挽君……
他回来的迅速,说的又言辞诚恳,一度哽咽,帝帐中的几人都不作了声。
许久,是大帝开口,他道:“你能明白你母亲就好,我们没有什么要责罚你的。帝后将托萨雪姬,还有琵琶贼人的事,都加著于九王身上,是不对的,事情还没有查明,不可随意定论。”
帝后沉脸不语。
大帝道:“虽然你已成人,可往事纷乱,你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
斯影挽君睁着泪眼,看着大帝失望失措。
大帝向他点点头,道:“但,也不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那是关押汉奴的地方!以前军营的旧帐,你捡一个住下来吧。”
斯影挽君大喜,抱拳道:“多谢父王!”
帝后和巴云屠的脸色极差。
斯影挽君看向山月奴,俯身缓缓道:“多谢母后。”她没有反驳,应该是答应了吧。
他向巴云屠抱拳,道:“多谢六哥。”而后,也向岭毒苍拱了拱手,岭毒苍还之。
斯影挽君十分欢心地出来,万楚儿这时发现,他还带了一行人,看装扮像地牢里的官员,一人手托两盘硕大的葡萄。斯影挽君向他们抹了一下眼皮,那一行八人立刻弓身进帐,献上罕见的水果。
她对他改观不少,他曾说他的师父一切只为他重回王位,看样子,他真的做足了准备。
斯影挽君笑道:“我们回去吧!我在你帐房旁,寻一间小帐先住着!”
万楚儿一愣,敢情又是冲她来了?
他朝她张开手臂,看了一眼驰儿,示意由他来抱。
这里人多眼杂,她懒得和他废话,把驰儿塞他怀里,想赶紧离开。
巴云屠已经出来了。
他和她并肩往旧帐方向走。
耳后,巴云屠正在和岭毒苍说话。
巴云屠:“母后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了!怎么能同意那个怪人住我们营帐呢!”
岭毒苍说:“今天是汉人的七夕,有人又犯病喽。母后拿了几盘葡萄要去陪人,还有很多婚事没有齐备呢!所以走得急。放心吧六哥,九哥离我们的住处远得很,不会打扰到你的。”
他忽然瞥见万楚儿正和斯影挽君一起走,疑道:“咦,怎么,她和九哥在一起了?六哥你还没得手?”
巴云屠道:“三个月,答应了三个月后,便跟着我。”
岭毒苍哦了一声。
万楚儿回头看去,只见,巴云屠正盯着她一身纯白衣裙,这是今早他遣人送来的,她便穿上了,她的大意是要气恼斯影挽君;而另一边,岭毒苍看她的眼神也不寻常。
她只回了一次头,便跟着斯影挽君离去了。
回到旧帐,乱糟糟的床铺已经被人细心折叠过了,床几上放了三盘晶莹剔透的葡萄。
“这,幼主怎么吃啊?”
“他太小了,吃不了,这是我给你留的,快尝尝吧!师父远赴边境才带回一袋子新鲜果子……”
说着,他趁机又想钻进她的帐房。
她一手抵住他的腹部,把他推了出去,瞋目道:“九殿下,您回去收拾东西吧。”她想到什么,转眼间,又低眉顺眼地看着他身后的黑雕,娇嗔道:“另外,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啊?”
“是什么,你说!”
她哼哼唧唧道:“我,我的雪雕弄丢了,九王殿下您能不能让您的雪雕,帮我寻回来?”
“雪雕?是那天快冻僵的那只吗?”
“是是是!那天我被关进大狱,又去了白房,回来它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不知道它是不是死了?”说完,她手背摁住嘴,呜咽了几声。
拜托,昨天半夜小王子又闹天闹地了!
给他羽毛也没用,哭得她脑子嗡嗡的。那撕心裂肺的哭,明明没有人碰他,他却像断肠一般嘶嚎,不要嗓子地尖叫,不断气地啊呜哭闹,又刺激又剧烈又绵延又起伏,仿佛自己编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大戏。这屁孩简直烦死她了。杀完巴云屠,她第一个解决他!
但是,现在要看看那只没毛的野雕还能不能找回来,说不定能救救她!
“它叫什么?”
“叫什么?”她意识到它得有个名字,呃了一阵,道:“孤毛!它叫孤毛,你找它的时候,叫我和小王子的名字,说不定就能找到!”
“行!没问题的,我的九雪王有火眼金睛,远可眺望千里之外的雷霆风暴,近可发现奸细恶贼的一举一动,我记得你的孤毛的模样,我这就去找。”
“嗯。”
他转身走了。
九雪王瞪了她一眼,她朝它吐了吐舌头,它也呼闪着巨翅离去。
没想到,这个斯影挽君还挺支事儿。要他找,他还真在某个雪沟里刨出了那只野雕。她被打进大牢时,它一个野生雪雕,就被当成垃圾,随手埋了。
不想,它还活着一口气!
斯影挽君说,他一直叫万楚儿和驰儿的名字,九雪王真的在一堆雪里,发现了一个抖动的鸟头。
他在他帐内煮了药酒,把孤毛翅膀上的血迹焦发清理干净,断了一半的脚踝用树枝夹住绑好绷带,细心照顾了好多天,直到孤毛能再次飞翔时,他才带给她。
她已经被驰儿折磨得眼底黑青了一圈,说了:“不用太细心哈,可以把雕还我了。”
他还一个劲儿傻笑,说:“没事儿,我一定把它漂漂亮亮的还给你。”
“……”
又拖了三天,孤毛才站在斯影挽君手臂上,精神昂扬地回来。
还没有进入旧帐,万楚儿已经非常识趣的,像仆人一般,为孤毛掀开一侧棉帘,似乎说:请,您的宝贝正在里面。
果不其然,野雕根本没有理会万楚儿,远远见到寝帐,就已经展开双翅,不停扑腾,激动地高声鸣叫。望见幼主在床上躺着,她给它让开道,它就像发疯一般,大叫一声,脱离斯影挽君的手臂,飞入旧帐。
驰儿已经哭累了,在被褥中疲惫地合眼喘息。
野雕进帐。在虎皮大椅、石柱、床边香炉、水壶上方一一低飞盘旋,一边飞,一边尖叫,最后它停留在那张旧床上。
脚刚落床,声音立刻浅了大半,它低叫了两声,头一歪一歪地看着锦被里的小小婴孩。
万楚儿和斯影挽君亲眼看见野雕的眼角滑出一颗泪珠,滴落在小王子脖弯处。驰儿睁开眼睛,发现是它,竟裂开嘴,似哭似笑的,模样十分委屈,小手挣扎地从被褥中掏出,一抓一合,想要抱住它,野雕顺势闭目俯首,倒在他的身旁。
他们站在帐外,只是惊奇,倒也没有打扰。
此外,斯影挽君还送来了一个橡木架子,给孤毛用。
她拜谢了他,他慌得把她搀起来。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