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毒苍见巴云屠飞身窜入情人山,自己也跟着轻功一跃,一只灰色的苍雕见状立刻飞扑而来,岭毒苍踏着它奔向矮松处。
落入松间,立刻觉得潮气升腾,月华流响,鹅雪峻石环绕周身。
巴云屠正挥舞着马鞭,猛攻着一个人,脚步移动的地方全是狼狈的雕毛。
琵琶人立在松树荫底看不清样子,只隐隐见他衣带飘逸,身形潇洒,怀抱着琵琶与巴云震周旋。
岭毒苍知道六哥的马鞭力如板斧,快如游蛇,威力无穷,活活把人脖子砍掉也不在话下,恐他一时血气上头没个轻重,喊道:“要留活口!”
自己则跳到高处岩石上,张起冷冷的弓箭,试图寻到机会,只要那人移到光亮处,他就能准准地射中他的腿,甚至是每个脚趾。
巴云屠甩着马鞭,在亮处不停地击打那人。
岭毒苍一时间却不能明晰那琵琶人到底使用的是什么武器,能阻挡六哥的攻击,荫蔽下只有震得噔噔的琵琶声和衣绸摩擦声。
心神一分,待他再看向松枝缝隙时,忽然见到一张无暇绝艳的面孔,眼眸深亮,正看着自己,不禁呼吸一滞,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脸庞瞬间皮开肉绽,身前的空气直接爆炸,整个人被一声亮裂的琵琶声震倒,匍匐摔在地上。
“小心琵琶!”巴云屠大叫道。
岭毒苍捂住耳朵,流出两股血,在六哥脚边趴着,却见巴云屠如何是在挥鞭攻击那人,一招一式却是拼命保护自己,抵抗那人的攻击。
“六哥,你的脸!”巴云屠的面孔已经血肉模糊,条条血痕活像琵琶弦弹在了他的脸上,兽袍的正面也是破损不堪,片片絮毛都翻了出来。
“废话!快召雪雕!”巴云屠右手轮着鞭子,站在那人与岭毒苍之间,怒吼道。
“招来一群鸡,又有什么用?”那人停住琵琶,清亮地开口。
岭毒苍闻声努力抬眼,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武器,却只能隐隐约约在荫蔽下看见一抹墨绿色的身影,衣饰包裹着皎白若月、苍寒比雪的人儿,整个人像天宫仙子一般孤傲地立在大碉堡一样的巍峨松林间。
“快吹哨啊!”巴云屠喊道,无可耐烦地踹了岭毒苍一脚。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高啸,山下传来吱吱吱的振翅声,活如蜂窝着火一般又急又响,方才觉得声响在脚底升起,而转瞬间英战白雕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松林上方。
巴云屠一声急转,呼的一声,一只接一只的白雕如同流星坠落,雕嘴和雕爪直扑琵琶人。
照理来说,雪雕族的白雕从小经受训练,身经百战,每一只编号的英战白雕都是战场上擒拿敌人的好手,对箭、流石、炮弹躲之如顺风,对短剑、长矛一抓一个准。而且,只要被利爪擒到,如果没有停止命令的话,一只白雕能折磨死几十号人,仍旧兴致高昂。
此时,白雕俯冲下来,还未钻进荫蔽中,琵琶只要噔一声,白雕就会立刻撤退,反应稍微慢的就会被当场裂羽血尽而死,身首分离,场面极其血腥。
巴云屠和岭毒苍躲避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惊悚不已。
原来刚才和那人过招时,他竟是大大的手下留情。此刻的他如魔头一样对生命如此熟视无睹。
很快,泉声又起、月华明亮,探头看去,哪里还有雄姿勃勃的雪雕,只剩片片如席大的羽毛覆盖了整片松林,连尸体皆掩饰得干干净净,那人已然又“处理”完了。
“两位,该你们了。”
那人站在松底冷冷的说。
到现在连人都没有看清,巴云屠实属恼怒上火,一个挺跃,跳到巨石前,高声骂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用妖术几次三番杀我族人!”
“如今才问,是不是太晚了,刚才一上来不是就要置我于死地吗?”话音清婉动人,才辨认出琵琶贼人是位女子。
“哼,你莫名其妙奏妖乐,让我族人死伤数百,又杀我雪雕圣物,你今日必死无疑!”
“啰嗦!”
一听这女子怒气上来了,巴云屠不敢轻敌,立刻握紧马鞭,准备急速奔上去。
没有沉透的“噔”声,而是衣绸一摆,琵琶女忽然猛拨琴弦,霎那间巴云屠正面直接中招,根本来不及躲闪,一道猛烈的冲击直中他的体前,整个人嘭的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六哥!!”
岭毒苍唤出一声后,立刻察觉不对,闭紧呼吸,整个人迅速消失在石头后面。
琵琶女本打定主意:这些菜鸡,根本不需要她走出来,她只需要站在这儿,就可以一个个宰了他们。
哥哥已经倒地,另一个年龄小,轻狂鲁莽的,见状定要给他哥哥报仇,最好乖乖跑出来,跑得越近越好,死的更利索。
半响,那人仍无声息。
难道是吓死了?
女子微微一抬怀中琵琶,朝着巨石堆猛拨琴弦,“嘭嘭嘭!”巨石崩裂,山神惊魂,一片尘飞土扬。
她一挥衣袖,“噔——”香气飞扑,尘烟顿散。石后空无一人。
琵琶者终于走出松林,站在月光下。
此人穿着一身汉室广袖绿袍,身形窈窕,面若秋月,行动间温婉至极,走出松底,她踏在雕尸之上,落入鹅雪之中,笼罩淡月之下,但见,她周身的气质比尸体还冷,比雪月还漠然,见之便觉得疏离不已。女子眼尾细长,嘴角微微下垂,更有为人恶狠悲戚之感。
她是汉家女子:谭岫。
谭岫还不到三十,此刻却面容愁煞,憔悴不已,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直纠缠不清。
她怀抱着一把精致绝伦的琵琶,一见便是多年所用,浆漆被抚摸得光滑铮亮,她芊芊玉指虚摁着琴弦,等待敌人露头。
半响,还是无人声影。
手指还未落下,眼眸已经不自觉地眺望到那片烽火通天的营地,‘背叛’她的人正在那里载歌载舞地筹备婚礼。
光是想象一番,谭岫的牙就恨到酸痛。
就在这时,谭岫突然一挥袖袍,挡住左脸,啪嗒一声,一柄冷箭落了地。
漂亮的衣服却遭了殃,冷箭上被人置了毒,用羔羊刚生产时外皮那层血黄膜,裹住毒液,系在箭头上,血膜在箭快速飞射的瞬间爆破,让谭岫一侧的衣服都烂了个干净,孔孔洞洞的,连肩头的皮肤都被灼烧了一小片。
她抱着琵琶的手颤抖起来,心犹如火烧。
她北上雪山,就是为了破坏那人的新婚大礼。十年前,两人曾在江南相遇、相知、相爱,那浮萍绿水、十里荷花正是日日相偎时所见风景,故此她特意穿了件莲合绿袍,就是为了让那人见到她,心悔心痛。
如今、如今人还没见到,衣服先被毁了,谭岫一时怒到僵在了原地。
耳朵清清楚楚听到一人在松枝间跳跃。
谭岫身后又射来几支冷箭,她知道箭有剧毒后,便有意避闪,满心悲愤:
这人我杀定了!绝不会因为你是那人的亲弟弟就频频让步了。
可怜我满腹深情无处诉说,却在这里和一个小鬼头纠缠着躲猫猫!可你知道我来了吗!!
心念动,一阵清风夹雪来,旋即整个松林便是噼里啪啦的琵琶弦声,炸开了花。
弹者暴戾无情,生要将整个情人山埋葬,要让岭毒苍死无全尸。
“那女人定要孩儿死无全尸!下手极其残忍,情人山脚下的将士也纷纷耳裂,痛不欲生摔倒马下,马儿撒野想要逃跑,却被弦声绊住步子,腿脚一软皆疲倒在地,血亏而死……”岭毒苍坐在椅子上,向大帝帝后回禀昨夜情景。
大帝阴沉着脸,看着他和巴云屠,待岭毒苍说完许久,方问道:“后来是老九出现,把你们救出来的?”
岭毒苍抱拳答道:“是,九哥驾着巨雕从天而降,一箭射崩三根琵琶弦,后来又用软剑与琵琶女纠缠,还唤我让我们快快离开,他来拖着,我和六哥才能逃脱情人山。”
巴云屠在一旁皱着眉不作声。
大帝沉吟良久,摸了摸胡须,出神地瞧着营中大鼎内袅袅而上的帝王香,道:“他竟使的是软剑……”,又忽然提问道:“你们两个皆负伤了,那老九可有受伤?”语气颇为关心。
帝后一听心内一沉,遂忙起身道:“今早我见到他了!无大碍,没有见到伤!……只不过他擅自出狱,大帝可要惩戒?”山月奴说完,吞了一下口水。
大帝稍顿了一会儿,垂下深眸,方淡淡笑道:“二十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帝后还在生气。”
帝后山月奴闻此,咚的一声坐倒回椅子上,吓得巴云屠和岭毒苍跳起来,叫道:“母后!”
山月奴倒在椅子上粗重地喘气,向孩子摆摆手,眼尾红透了,压着哽咽的声音,又盛怒又憋屈地看着大帝全烈哈:
“大帝忘了,那可是我生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他有多大了吗,可差点要我命的,也是他!雪山的诅咒,大帝不信,却真真实实地降临到我身上,你可还怪我二十年不肯放过他?那,那有谁替我承担这一切,有谁替我承受剖腹之痛!损坏身体是我雪月族最大的耻辱啊!!”她指着心吼道。
她痛苦到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似乎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飘满血腥味的夜晚,黑暗再次笼罩住她,她看见尾巴长长、脑袋尖尖的索命鬼站在她面前,她刚刚成年的大儿子、七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在房外啼哭,自己的丈夫这时却不知所踪。
年轻的巫神告诉过他们:不要和复杂、报复心极重的汉人来往,会有永世的诅咒。可当时敌方雪灵族来势汹汹,他们没有军备物资,只能抢夺汉人边境的,以战养战。那时又怀了九儿,雪山中最小出生的孩子,会是最宝贵的人,她对他也有帝王之期,可不想,她竟难产、血崩……
一切诅咒向她袭来。
她跪求雪鬼不要带走她!她的孩子、她的国家、她的抱负可怎么办……!!可雪鬼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的一切,会由你这个孩子接手,你安心地去吧。”
不要!
不要,她痛死也不要放手!她只能死在奏章折子间,死在弓箭马鞭下,死在雪崩冰河中……割开她的肉吧,从她完整硕大的肚子里拿出这个该死的生命吧,她妥协了,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是吗,你终于肯出来了是吗,你居然还活着出来了,为什么迟迟没有憋死……想着从我身体里拿了出来,你就自由了?我会把你囚禁在另一个地方,永生永世。
哼哼,她怎么会原谅他,不生他的气,她气的是他吗?她气的是,他的一声破天啼哭,换去的是她提前十年的衰老,床塌上两个月的濒危,还有她今生今世马背上的驰骋啊!
大帝被她的狂暴怔住了一阵,方扭过头伸出手,拉住她的手指,拍了拍她的手背,苦笑道:“不是都好了吗?当时我们不是从苍昆族发现神童提兰了吗,有这样的法子接生,再说,帝后肚子上的疤痕不是已经淡了吗?十子也健康出生……”